十五
這頭盔對一個十歲的孩子而言太大了。他被套上盔甲,抱上馬匹,整裝待發。
“你為了什麼?”尤比問。他的困惑從話語間無法忍耐地滿溢而出。“就為了叫我帶給姐姐一場勝利的戰報?”
“您隻需在這看着。”巴圖爾虛弱地坐回座位,他的手腳都不住地抖。“您不必擔心。”
戰場上隻剩下了最後一個方陣,是由兩隻殘缺的方陣補足而成——布拉索夫城的主教正在隊伍中央,嗓音嘶啞地念聖經中的句子。信仰與求生欲使剩下的所有人精神百倍集中,怒吼着堅守自己的位置。他們正緩慢地向北邊的山谷出騰挪——圖拉娜的重騎兵依舊與帕斯卡爾為首的騎士團繞着步兵纏鬥。她很快發覺,方陣想要拖着她的隊伍進入山坡上弓箭手的射程。
她的兩柄彎刀已經沾滿鮮血,一邊的刀刃已經卷了,可這場搭送兩個孩子的戰役已經不容許失敗。圖拉娜想,她這輩子從未認輸過,對面的騎士也已經筋疲力盡。她該盡快結束這場戰鬥。
忽然,她的耳邊傳來手下的呼号,口弦琴的聲音發出代表位置的信号——有人叫她注意西面。她忙亂地擡頭望去。
那是她最小的兒子——她僅剩的,最後的孩子,正穿着一套明顯過大的鎖子甲,笨拙地騎馬趕來。他的頭上戴着可汗的頭盔,面具正向上翻着,好不遮擋視野。他的隊伍正愚蠢地沖進弓箭手的射程内。
堅忍的母親發出恐怖的哀嚎。她大叫道,“滾開!”
她說得太晚了。小巴圖爾的馬被箭雨吓得四處亂竄,不聽使喚。孩子扯着馬缰——他的腳甚至沒法夠到馬镫——帶着隊伍朝北方的山谷裡——那處沒法沖鋒,也沒法騎射的地方,瘋狂奔去。
圖拉娜感覺自己腦海中像有根代表理智與榮譽的弦斷了。一瞬間,權力、勝負、力量,那些她為之拼搏半生的東西似乎都不再重要。她野獸般吼叫着,從與騎士纏鬥的包圍中不管不顧地掙脫,帶着隊伍向山谷沖刺。
尤比沉默地站在高坡上瞧。小巴圖爾的隊伍鑽進了山谷,圖拉娜的隊伍也鑽進了山谷。醫院騎士團的騎士們緊随其後,然後是步兵方陣。最後,連藏在森林中的弓箭手也不再有任何聲息。
戰場一下子安靜下來。
“她們兇多吉少了。”亞科夫說。
“我信任我的妻子和兒子。”巴圖爾夢遊般說。“她們馬上就會得勝歸來。”
他們靜悄悄地等待着,誰也不肯說什麼。過了一會,堆滿屍體的戰場上飛來鷹隼,在上空盤旋覓食,可也沒任何人去草原上清理屍體。他們從晌午待至傍晚。巴圖爾像具沒了靈魂的空殼,倚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狹窄的山口,失了焦距。
“我們要去魯塞了。”尤比說。“你不告訴我們馬匹在哪,我們自己也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