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會在這事上蒙騙你。”海倫問。“您真不來一些石榴汁嗎?”
尤比被這問題勾走注意力,終于得以從緊張的賽場中脫身而出。“我、我不用。”他咽了咽口水。“亞科夫說,我得護着自己的嗓子,少吃喝甜的…”
“這又是什麼道理?”海倫驚訝地張開嘴巴。“可他成天叫你嚼甘草根。”
“那不是苦的嗎?”
“唉喲,瞧您被他騙的,真該叫他在場上多挨兩下。”海倫将果汁塞進尤比手裡。“甘草根是因為太甜了才苦。要是把它煮成汁喝,一樣能保養喉嚨,還甜絲絲的呢。”
場上的戰鬥很快進入白熱化階段。亞科夫睜不開眼睛,重擊乒乒乓乓落在他身上頭上,叫他像一頭被塞進鐘裡的鴿子,被撞鐘的巨響惹得頭暈眼花。這終于使他感到憤怒——“去打那閹人!”他沖帕斯卡爾大喊。“他在側面!”
醫院騎士顯然在後悔自己挑選的武器不夠趁手。他費了半天力氣将自己被别住的槍矛拽出來,攜白隊僅剩的一名隊員聯手去圍堵那深色皮膚的戰士。亞科夫握緊了長劍,怒吼一聲,抓住面前三人側邊的一個,用力擡膝踹翻——這是個危險行為,會使他的重心不穩,易被推倒。不過他的體格夠重,盔甲夠沉,另二人也沒能成功抓住機會掀翻他。像滾落山坡的巨石般,亞科夫俯下身子,将剩餘的兩位白袍隊員抱在兩手中,直直推向圍欄邊緣——天殺的,如果這是場真正的戰鬥,我早該拿匕首插進他們的頭盔縫隙裡,用劍把他們的頭盔砸扁!亞科夫想。
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推着他前進,支撐他站立。他想,自己本沒想着非要在這場比武中取勝。這為了什麼?他咬牙切齒地将兩位對手摔到圍欄之外。該死的,我非要戰鬥不可嗎?那該死的閹人,該死的吸血鬼!他為何非要掌控我不可,非要我來這可惡地方,用冠冕堂皇的規則羞辱我?
他感到渾身像着了火般發燙,所有的躁熱的呼吸被困在沉重的盔甲般不得解脫。他不停質問自己,你想要什麼,你身在哪裡,将去往何處?
“亞科夫!”帕斯卡爾疲憊的聲音引他回神。“幫忙!”
像從夢境中脫身般,亞科夫感到時間仿佛變慢了。他竭力延長着這片刻喘息,而後舉起長劍,沖塞勒曼的方向沖撞而去——他隻撞到一面龐大堅實的盾牌,咚地一聲,沖撞的力道全反噬到自己身上。他咬緊牙關,險些摔倒——幸而求生的經驗令他生生穩住步伐。亞科夫知道,如果是真正的戰場,摔倒就意味着死亡。
帕斯卡爾的矛尖下端被拍碎了,木刺軟綿綿地垂着,可他依舊沖上前去——他太蠢了,蠢到像撞了牆還不肯回頭的驢子。他為何不從地上拾一把武器再戰呢?亞科夫冷眼看着這騎士被塞勒曼狠擊了腹部,終于力竭倒地。
“剛好我們可以為這些見習騎士講解些實戰的經驗。”塞勒曼的劄甲在盾牌後閃閃發光。他笑着,呼吸均勻。“亞科夫,來攻擊我吧。”
亞科夫舉起長劍。他的手臂重極了,幾乎要擡不起來——可他又瞧見台上的尤比與海倫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瞧,他不得不将手臂擡起來。斯拉夫人謹慎地平複心情,調整呼吸與步伐,尋找塞勒曼的破綻。我的長劍比他的短劍有力,亞科夫想,隻要避開那面大盾牌,尋他不着甲的下半身去,他必定格擋。
二人繞着場地對峙繞圈,亞科夫屏住呼吸,抓準時機揮劍砍向塞勒曼未舉盾牌的右側。他本想先于上方虛晃騙招,再立即将劍刃轉到下方——可塞勒曼靈巧地将短劍别着他的劍柄剪住,一下阻了亞科夫的去路,破了他的招。随後,筝形盾牌的尖頭狠狠撞在亞科夫頭盔的鼻護上,叫他雙眼發昏地向後倒退。
“你們中的許多人認為,刀劍必定用于攻擊,盾牌必定用于防護,實則不然。”塞勒曼笑着講解。“敵人也知道這一點。實戰中我們可以靈活變通,利用這種印象,使任何武器攻擊或防護。”
亞科夫感到鼻孔裡有溫熱的液體正向下淌到他嘴唇上,他舔了一口,又腥又鹹,帶着鐵鏽味。“再來。”頭盔昏暗的縫隙中,他瞧見塞勒曼站在那向他招手。
他四下打量,丢下自己手中的長劍,從别人手中奪了柄長斧。這是個破盾的好武器,亞科夫想,我有足夠大的力氣,能将那礙眼的大盾牌劈裂——可塞勒曼見狀,卻丢下了那面筝形盾牌,僅用手中的短劍應對。他在羞辱我!亞科夫在頭盔下瞪圓眼睛,拼盡全力掄圓那長斧,向塞勒曼橫劈而去。不高不矮,正是腰部位置,亞科夫想,他來不及彎腰躲藏,也沒法跳躍躲開。他死定了!
然而,塞勒曼隻握着短劍向前沖刺。亞科夫的斧柄太長,力氣太大,斧刃深深鑿進塞勒曼身後的木頭圍欄,而本應受擊的人已移步至亞科夫面前,短劍砸向他的手肘——亞科夫來不及将沉重的斧頭從木頭中拔出,他手臂發麻地松開武器,向後躲開塞勒曼後續的攻擊,驚出一身冷汗。
“如果你們在戰場上遇到用斧用錘,這類沉重武器的敵人,莫要怕他們力氣大,隔着盔甲重傷你們。”塞勒曼盯着亞科夫的眼睛。“沉重武器大多是花哨的恐吓物,用起來笨重又緩慢。每次出招之後的空隙,足以反擊。”
亞科夫拔下自己的頭盔呼吸,一頭淩亂的金發已被汗水黏成縷,冒着熱氣披散在肩頭。他又從地上拾起一把彎刀——這是他最為熟悉的鞑靼人的武器,實用又輕便。尤比瞧見他臉上的血迹貌似發出一聲驚呼,可亞科夫什麼也聽不見了。他在掌心旋轉那彎刀,眼角像魔鬼般發紅。對面的塞勒曼見狀,也摘下頭盔。他丢下手中短劍,從隊友那取了一柄十字架般的雙手巨劍。
二人已不需再多言什麼。亞科夫騰挪步伐,死死盯着那灰白短發下的頭顱,想割了他的脖子。他将所有的假動作抛出,招式令人眼花缭亂。可塞勒曼在場中邊後退邊繞圈,時不時用巨劍劈砍他,叫他隻得招架,無法近身。亞科夫沒一會就心煩氣躁,他的力氣與耐心都快用光了——塞勒曼抓準時機,用沉重的劍刃劈着他腹上的鎖子甲,直直将他甩到場邊。亞科夫感到一陣反胃,彎着腰吐出一口穢物,可依舊雙腳着地,不肯倒下。“亞科夫!”這次他清楚地聽見尤比在座位上叫喊。“别和他打了!”
“武器長則多一分優勢,多一分空間。長度既能保證安全,又能叫同樣的力度揮出去時傷害更大。”塞勒曼依舊平靜地解釋。“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他為什麼不用這巨劍砍了我的頭?亞科夫耳鳴起來。他終于想起這些武器都未開刃,這隻是一場訓練場的比武。“其實你不适合鞑靼人輕便敏捷的打法,亞科夫。”塞勒曼誠懇地勸誡他。“我早想告訴你,今日終于有了機會。”
亞科夫擡眼瞥了他一眼。“把你的巨劍給我。”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
塞勒曼不再多說,将手中的巨劍丢于他,又從旁邊的圍欄上搖晃着取下那柄巨斧。亞科夫将那巨劍紮進沙地,支撐着自己爬起來,步履蹒跚。他剛緊握住劍柄,尋到趁手的握姿——塞勒曼流暢地掄圓巨斧,反身一劈。一道漂亮的弧線劃過,長劍應聲碎裂。亞科夫向前撲倒在劍刃的碎片中,雙膝着地。
“而長的武器脆而薄,難以經受厚重的鈍撞。”塞勒曼放下巨斧。“四處都是鋒芒,内裡反而不堪一擊。”
“白隊勝!”
還未等塞勒曼接受勝利的慶祝,亞科夫便沖上來撲倒了他。兩名血奴扭打糾纏,在沙地上翻滾。“讓我告訴你們他為什麼不穿腿甲。”亞科夫的拳頭被死死擋住,他便用額頭撞塞勒曼的臉,那深色皮膚的面龐上終于如他所願出現瘀傷。“因為他是個沒根的東西,下半身沒得需要保護的玩意,你們這群無知的法蘭克人,他以前是個□□,是個馬穆魯克,他被人從小閹割了,才換來這厲害武藝!你們卻看不出來!哈!”
亞科夫的膝蓋狠狠地踢向那不受保護的裆——他立刻被人扯開了。塞勒曼的嘴角和眼眶都挂了彩,臉上現出疼痛神色。一陣奇怪的預感流上亞科夫心頭。他看到塞勒曼捂着那受擊的地方,緩緩用手指擦臉上的血迹。
“這事我也早想告訴你了,亞科夫。”塞勒曼擡起那雙藍色眼睛望他。“還有主人與女士在這,我本不想現在講述;可你既如此介意,我也顧不得許多。
“你知道割禮嗎?”
亞科夫的嘴微微張着,一個字也說不出。尤比與海倫已從觀衆席位上沖下,瞧倆人的傷勢。
“像猶太人一樣,□□也行割禮。”塞勒曼啐出一口污血。“幼時被□□掠去做馬穆魯克的男孩害怕這事,尤其是不明白這事的突厥男孩。他們的恐懼令他們以訛傳訛,時間久了,就變成一個謠傳,說撒拉遜人有一支閹人軍團,□□要挨上一刀才能成為蘇丹最勇猛的親信。
“然而,謠傳隻是謠傳。那隻是一個□□教的入教儀式。
“所有□□男人的□□都挨過這一刀。那隻是個簡單的小手術,證明男孩的成人,與對真主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