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熱水澡叫人昏昏欲睡。亞科夫換了件輕便幹淨的袍子,打了個又長又深的呵欠,眼角泛出淚來。“從早上到現在你都沒睡過。”尤比親昵地貼着他的手臂,想爬到他肩膀上。“先睡上一會?”
“用不着。還有正事要講。”亞科夫按着他冰冷的額頭推他下去。“好好坐着,别往人身上倒,像什麼樣子。”
尤比被他說得怏怏不樂。他瞧了眼坐在對面的舒梅爾,隻得賭氣地捉了件刺繡靠墊塞進懷裡。
“首先,我依舊沒在聖地的騎士團總部看到任何姓紮什奇特尼科夫的騎士。那全是法蘭克人。”亞科夫向後靠在躺椅上。“但我找機會翻看了騎士團的名冊,的确找到一些。不過他們都登記在北方的分部,在波蘭和神聖羅馬的地界。”
“不算奇怪。”舒梅爾低頭沉思着。“斯拉夫人離那更近些。”
“那你有看到姐姐的血奴嗎?”尤比轉着眼睛問。“或者…母親的,或哥哥的?胸口上有刻印的人?”
“我沒法知道。我又沒機會扒光所有人的衣服。”亞科夫端起杯子飲水醒神。“…這有酒嗎?”
“聖殿騎士不是不能飲酒嗎?”舒梅爾嘿嘿笑了一聲。
“他好久才能回來一次,想喝點酒怎麼了!”尤比向娜娅喊話。“拿最好的那瓶歌海娜來!”
娜娅悄無聲息地點了頭,她身邊的奴隸即刻消失在燈燭後——亞科夫冷眼瞧着那些人。尤比家中的奴隸照之前多了不少,他一點也不喜歡這些陌生面孔在附近遊蕩——所幸,這次抱着酒瓶前來的是個他認識的人。
“你比去年沒長高多少。”亞科夫從努克懷中接過酒瓶,打量他的衣着。“你快成年了吧?”
“多虧大人您當初留下我。”那往日在地下室燒火的埃及男孩低着頭,臉上堆滿笑容。
“你現在不用成天燒溫泉的熱水了?”亞科夫問。
“我現在負責這的器具庫管。”努克笑着從亞科夫手中拿回酒瓶,舉止規矩有禮。“我來吧,大人。”
亞科夫覺得心中有點難過,可又說不出所以然。努克放下一盞光滑精美的黃金杯,杯沿四周鑲滿珍珠。亞科夫看着他用鐵鈎熟練地鑽開木塞,還沒等倒進杯中,一股昂貴醇厚的香氣便飄散開。
“這酒花了多少錢?”亞科夫不禁又皺着眉問。“别浪費了。”
“給你喝哪浪費?”尤比沖他眨眼睛。“它是桑喬送給我的,沒處能買到。”
亞科夫隐約想起那西班牙同袍曾說過什麼加爾納恰葡萄莊園的事,便姑且認定尤比沒欺騙他。他倆又是何時有了私交?亞科夫在心中嘀咕。紅盈盈的葡萄酒液盛在黃金杯中,光芒交相輝映,像鮮血,像紅寶石,像尤比的眼睛——亞科夫端起酒杯。他品不明白濃郁的果香與精緻的甜美,隻欲找到他想要的酒精味道。“别這麼着急,你怎麼一口全喝了!”尤比在他身邊不滿地嚷嚷起來。“這酒要細細品才好!”
“怪不得他說這是浪費。”舒梅爾也搖頭。“要想尋醉,何必用這等美酒。”
亞科夫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凝視着那打磨得鏡子似的内壁。酒精讓他的血液快速奔湧起來,渾身發熱,愉快了許多。“…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決定。”他笃定開口。
“明年起,我不再往返跑商了。”
“真的?”尤比甩開懷中的靠墊。
“什麼?”舒梅爾從椅子上跳起來。
“聽我說完。”亞科夫第二次推開纏到脖子上的尤比,又起身拉着眼盲的舒梅爾回到座位。“我會告訴你們我這樣決定的理由。”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舒梅爾的嘴在小胡子下飛快地動。“要是你不跑商,我們的生意怎麼辦?”
“你的生意分明用不着我帶回的香料,也能賺到錢。”亞科夫毫不客氣地反駁。“你不是想把全城的香料都買光,搞那賣鵝遊戲嗎?”
“雖然你說得不假,可總不會因為這點理由,你就不再去聖地了!”舒梅爾氣得從鼻孔出氣。“你帶回的香料越多,我們的籌碼才越多!”
“…該不會,你是因為這事賭氣,才不願去了?”尤比擔憂地瞧他。“我,我雖覺得你一直待在我身邊才好…”
“不。”亞科夫招手,示意桌旁的努克再次用名貴的葡萄酒倒滿酒杯。“從這次回來前,我就已經打定主意。”
尤比和舒梅爾都閉了嘴,靜靜等待他的解釋。
“聖地最近很不太平。”亞科夫皺着眉端詳鮮紅的酒液。“自打那患麻風病的小孩做了國王,城中便紛擾不斷。□□和基督徒常有争執便罷了,王國中的領主們也為了繼承的事争吵不休。一個孩子,又身患重病,根本管不得這些。他滿腦子隻知道盡力延續和撒拉遜人的和平條約。”
“我知道他。你是說阿馬爾裡克國王的兒子鮑德溫。”尤比也如亞科夫一般皺起眉來。“你在海上航行,消息不靈通。你可知道,他的姐姐西比拉前不久已和蒙費拉托的威廉長劍結婚了?下一任國王就是他們的後代,這樣一來,繼承的事和保衛聖地的事都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