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劄德——亞科夫決定這樣稱呼他——被尤比同意留宿在這。血奴安排自己的年輕侍從睡在隔壁,免得叫撒拉遜人語言不通。待他做完這一切,便瞧見女奴娜娅舉着蠟燭立在長廊邊,安靜得像一尊沒有意識的塑像。
“主人正喚您去。”她恭敬地、沒有起伏地說。“熱水已經備好了。”
“我知道。”亞科夫冷冰冰地回複她。“馬上就去。”
女奴點點頭,燭光在她的手中遠去。
亞科夫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取了些東西。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叫金角灣邊的長廊更顯幽暗。他光着腳踩在地毯上——尤比每年都将這的地毯換上一次,亞科夫辨認着上面的精美花紋,認定這比去年那張更加昂貴。他擡起頭,注意到拱門上的門簾換了樣式,熟悉的拐角填了許多花瓶、雕塑與畫作。愈向前走,溫熱的水汽便愈悶悶蒙在他臉上。
“你今年花了多少錢裝點屋子,購置衣服首飾?”亞科夫走入明亮的會客廳,先聲奪人地訓斥。“這不是必要的。”
“你才回來一天就開始教訓我了。不是必要的就不行嗎?”尤比正獨自在溫泉旁的桌前擺弄撒拉遜人的水羅盤。“這怎麼不是必要的?貴族就該這樣生活,才好與人交際。”
亞科夫擡起手臂,便有兩位奴隸走上前來,溫順地解下他鎖子甲上大大小小的皮帶扣子,又幫他褪下理好。沒過一會,他身上便隻剩下裡衣與襯褲。亞科夫擺擺手,叫奴隸們離開他。
他走到尤比面前。“我為你帶了禮物。”
吸血鬼繼續擺弄着手中的精巧機器,一眼也懶得瞧他。“什麼禮物?”他賭氣地抱怨。“我的生日都過去好一陣子,你年年都趕不上。現在又想借禮物讨好我?”
“是你喜歡的。”亞科夫說。“我帶了東方的新奇香料來。”
他的主人終于肯擡起眼睛來。亞科夫将手中一個精緻的絨布小盒子塞給他——尤比将它轉着圈瞧了一遍,才肯打開蓋子。“這叫安息香。”亞科夫端詳着他的臉色。“産自蘇門答臘。”
“那是什麼地方?”
“它在東方的更東方。”亞科夫半是忐忑半是心安地歎氣。“一個長滿香料的島上。”
出乎他意料地,尤比像全沒興趣般很快蓋起盒子,丢到桌上幾杯鮮豔的血液旁。“好吧,我會叫舒梅爾算算它價值幾何,能否大量采購。”他起身來,推搡着血奴到池邊。“快洗個澡吧,你身上鹹得簡直像海水一樣。”
“你的戒指呢?”亞科夫問。“我還以為你想盡快知道它的香氣如何。”
“過會再說。”他的主人隻顧粗暴地推他下水。“等舒梅爾來了再一起品賞。”
亞科夫感到一絲疑惑——他回過頭去,可尤比抓着他的襯衣向上扯,阻斷他的視線。等血奴胸口駭人的刻印泡進熱水裡,他的主人又變回甜蜜可人的模樣,彎着嘴角和眼睛沖他笑。
“你要把自己洗得幹淨些,亞沙。”尤比說。“否則我就不喝你的血了。”
亞科夫的胳膊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汗毛根根立起。“您喝别人的血去為好,尤比烏斯大人。”他陰陽怪氣地反駁。“别這麼叫我。”
“你怎麼也這樣?”尤比忽然憤怒又沮喪地大叫起來,狠狠向亞科夫的眼睛撩水花。“你不許這樣叫我!”
亞科夫沒料到自己逞口快的主意叫尤比這樣生氣。他瞠目瞧向主人瞪圓的紅眼睛。“…那我們都别這麼幹。”亞科夫坐在水池中說。“你叫我難受,我也知道怎麼叫你難受。”
“這不是一回事!”尤比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抱怨。“我想與你親近些,你卻老是遠遠推開我!”
“你怎麼會缺人親近,别纏着我。”
“你不許和我說這種話,亞科夫。閉上你的嘴!”
終于,舒梅爾的棍子敲打地面的聲音自長廊傳來,打斷他們的争吵。“怎麼剛回來一天就吵起來?”猶太人絮絮叨叨地動着嘴,連連歎息。“我真後悔,昨晚該叫尤比烏斯大人帶份價格表給你。你怎麼按原價賣那香料呢?”
尤比烏斯大人。一聽這稱謂,亞科夫便明白尤比為何如此應激。他的刻印恍然地隐隐作痛,轉着眼睛停下争執。“…我也指望你下次能把你的計劃說清楚些。”血奴向自己臉上潑了熱水。“别叫我老在碼頭費勁揣摩你的心思。”
“我怎麼想得到,你連奇貨可居的心思都要我教?”舒梅爾摸索着溫泉池的大理石沿坐下。“你賣得愈貴,我們的花費才越小…”
“什麼花費?”
“我們要把那些香料再買回來。”舒梅爾的笑容一半隐在黑暗中。“這就是我的計劃。”
一聽見這話,亞科夫的腦仁像有預兆般又酸痛起來——他最不擅長這些算數的東西。“你必須給我說得更明白些。”他擡起濕淋淋的手捏眉心。“别講謎語。”
“好吧,好吧,蠢笨的騎士!我給你講個故事,再不明白,我可再想不出辦法了。”舒梅爾咂咂嘴,唇上的小胡子搖搖擺擺。“你知道賣鵝的故事嗎?”
亞科夫不由得皺起眉頭。“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