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伊薩克死氣沉沉地回答他。
亞科夫煩透了這貴族三緘其口的模樣,轉頭便走。他慶幸用不着讓塞勒曼知道他的苦惱,又失落地發覺自己沒了人可商量。騎士緩緩在君士坦丁堡粉紫色的晚霞下遛馬前行,馬蹄鐵擊打石磚的聲音極有節奏又散漫悠閑,可他卻迷茫得不知該朝哪去。
回過神時,他發覺自己已再次來到尤比在金角灣的别院。血奴擡頭望着那些窗後厚重的簾布,感到惆怅中竟生出一絲安心來——要是尤比永遠隻在金角灣做個無地的小貴族,與舒梅爾和他做些不昧人良心的營生,難道不失為一件美事嗎?若是怕事情暴露,便向安比奇亞索要兩個血奴,像卡蜜拉一般尋個山林隐居起來。這不是便能長長久久地平安度日,甯靜生活嗎?
可他又想起卡蜜拉斷裂的頭顱,想起克裡斯蒂娜閃亮的尖刀,想起舒梅爾空洞無物的眼眶——沒任何事是長長久久、一勞永逸的。凡是妄圖懶惰處世的人總會得到他的報應。
正當亞科夫陷入迷惘的思緒時,有人撲到他馬前,将他的坐騎吓得揚起蹄來。“怎麼又是你?”亞科夫勒住缰繩,定睛望去。“你又來幹什麼?”
奧列格的發辮和胡須比往日肮髒了不少,看着簡直像個邋裡邋遢的乞丐,渾身上下隻剩把鑲金斧頭算是值錢東西。“好人!這次我借一枚金币,好嗎?”他像條路邊的狗般發出哀鳴。“你借了我,我從此再不跟你借錢了!”
亞科夫本就煩躁,瞧他這副模樣更氣不打一處來。“你就不能自己動手動腳,自己尋活去做?”騎士下馬來,一腳踹翻他。
“我是皇帝的衛隊,我怎麼能自己尋活去做!”奧列格徑直倒在地上,撒潑耍賴地打滾,将泥土抹在自己身上。“我除了打架也不會做别的,在城裡哪有這種活!”
“我不借。”亞科夫牽着馬徑直向馬廄走。“你死在路邊又關我什麼事。”
“我親愛的兄弟…”
“誰是你的兄弟?”
奧列格見他見死不救的堅決模樣,吓得跳起身來,擠到他身邊。“我們怎麼不算兄弟?你想,安比奇亞大人與尤比烏斯大人是姐弟兩個…”他将自己的衣襟扯開,偷偷露出胸口那可怕的痕迹來給亞科夫瞧。“既然如此,我們不也算同病相憐的兄弟嗎?”
亞科夫望着那塊皮膚上熟悉的刻印——他發覺自己的腳步停下了。
他盯着奧列格與他如出一轍的蒼藍色眼睛。“你是自願做奴隸的嗎?”
瓦蘭吉人的嘴張着動了動。“…我,我當初有這東西時,過了好久,發現都沒發現,什麼都不知道。”他悻悻地、可憐地低下頭。“哪輪得到什麼自願不自願的…”
亞科夫難以分辨這人是否在說謊。他隻得審視這張臉上每一塊髒兮兮的皮肉是否藏着隐瞞的意味。不過他很快失去了耐心。
“一枚金币。”他從口袋裡丢出一張薄薄的碟形金币到地上去。“今後别再和我要錢了。”
“唉!太好了!亞科夫,你真是個慈悲之人!”奧列格如獲至寶地捧起那枚金币,蹦着跳起舞來。“這次下注的數額大,哪怕赢上一點也能賺不少錢!我有了錢,頭一個就還給你!”
亞科夫翻了個白眼。“還是騎士比武?”
“這次可不一樣。”奧列格的胡須激動得顫抖。“這次是皇帝親自舉辦的!”
亞科夫第二次來到大競技場的門前。這次,連那宏偉的、放置四匹鎏金青銅馬的大門也已被市民圍得水洩不通。“這次真是合法的。”奧列格指給他瞧。“你看,給人下注的都是官員,所有人都光明正大地買!”
皇帝親自經營的大型賭場,亞科夫沉着臉想,别人做了就不合法的事偏偏獨他一人能做,真不失為一種賺錢的好辦法。“你要買誰?”他問。“我看看你要給哪個蠢貨下注。”
“我還沒想好呢。”奧列格歪着腦袋。
“沒想好?”
“怪不得我,各個受邀的騎士能不能如期地來還沒确定,報名的渠道也沒關。”奧列格的手指移到另一個門邊。“皇帝舉辦的比武獎品豐厚,要是他高興,給冠軍一塊領地、一個頭銜、一座莊園都是動動嘴的事。整個歐羅巴的騎士都想着來參賽,給誰下注可需要細細研究。”
一塊領地、一個頭銜、一座莊園。亞科夫的腦子被這三個詞牢牢系住了。一個埋藏了不知多久的種子在他心中沖破土壤發了芽。他的嘴在胡須下張開又閉上,手指死死地掐在劍柄上,指腹捏得發白。
“你聽我說話了嗎?”奧列格瞧見身邊人發愣,在他眼前拍手。“想什麼呢?”
亞科夫眼神的焦距一下回到這。“我走了。”他轉頭便跑,可動了兩步又折回來。“這比武什麼時候開始?”
“還剩不到兩個月,六月份開始…”
亞科夫一聲不吭地奔着馬去了。
“唉,你不幫我看看這些參賽的騎士都是哪家的人?”奧列格被亞科夫莫名其妙的反應惹得撓頭皮,追上前去。“這麼着急上哪去?”
亞科夫翻身上馬,勒起缰繩。他陰郁又自負地揚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