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曼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甚至遠遠地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仿佛并不意外黎越洋突然出現在上海,出現在這棟樓裡,也不記得她早上的電話裡說了什麼。
黎越洋當然不用向任何人解釋自己的行程,她的世界裡,真真假假,信口拈來,很多時候隻為目的服務,并不需要關心撞破後别人如何看她,大多數情況下他人也會随機應變給她湊出五花八門的理由讓場面不至于太尴尬,是以她連找借口都無需自己動手。
但卓曼這既有些嘲諷又有些“果然如此”的表情卻讓她感到一絲不自在。
黎越洋多年養成的風度讓她下意識的也向卓曼點了點頭,算作回應她。
兩撥人沒有交談,但這麼一照面彼此團隊的核心成員名單已經不用再探查。
卓曼慢慢轉過身,怡怡然地踏上扶梯,她今日穿得正式,羊絨闊腿褲裡藏着七厘米的高跟鞋,看起來溫軟,其實踩在大理石地上,每一步都清脆非常。
黎越洋在等電梯時狀似無意地回頭瞥了一眼,隻覺這個少時未曾留意太多的好友妹妹已成長為她沒辦法完全忽視又沒辦法狠戾待之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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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會議室,卓曼完全進入工作狀态,她實戰經驗算是豐富,又有更廣闊的頂層視角,點評問題從來不說廢話,思路清晰,效率極高。
等她再次出來時,天已經蒙蒙黑了,呂雲要帶着團隊連夜調整修改,卓曼這樣的甲方資本家反而能暫時休息,她站在公司門前的扶梯旁,眯着眼望向高樓外黑雲裡殘留的最後一縷夕陽,不免感歎裡面仍在加班的打工人艱辛,不知要錯過多少夕陽。
卓曼不喜歡說“辛苦了”“感謝大家”這樣虛空的話,她喜歡給錢、給資源、給機會等一切看得見摸得着的回報,或許這也是她做不了一個像孫有儀、黎越洋那樣能夠虛以委蛇的“大老闆”的原因。
這邊一頓感慨,再一低頭,下面休息處的沙發上正坐着一個盯着她一舉一動笑得好看的“大老闆”黎越洋,也不知看了多久。
見卓曼看到自己了,黎越洋這才起身,慢慢往扶梯口走,仿佛就等着她下來。
卓曼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并不為所動。
黎越洋确實漂亮,氣質好,待人又總是大方體貼,不管是真是假,給人的感受總是很舒服的,卓曼在少女時期喜歡過她,似乎再正常不過,她集齊了許多影視作品文學小說裡才有的美好設定,實在光鮮亮麗,令人心動。
卓曼隐秘而認真地喜歡過,這個“過”便是“過去了”的“過”。
多年以後,她不再是個鄰家妹妹,而是一個黎越洋需要正視且當作獨立個體面對的人,卓曼在這種嶄新的關系中發現,和黎越洋接觸其實挺消耗心神的,她一會兒像個好人,一會兒不像個好人,有時是真心,有時是客氣,有時下套,有時直接。
卓曼不抱任何被特殊對待的預設,自然不會有失望,但她早已懶得猜測黎越洋的心思,也不想把寶貴的時間精力花費在與她的無聊轉圜裡。
卓曼想得清楚,踏上扶梯。
黎越洋站定在下方笑着等她,扶梯緩緩運行,等的人漸漸靠近,黎越洋主動開口招呼:“一會兒有安排嗎?”
卓曼目視前方,冷哼一聲:“可能看心情去新加坡出個差。”
黎越洋笑了,卓曼這麼直接地諷刺,反而讓她放下了心裡的不舒服,便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給自己台階下:“說了來上海請你吃飯,今晚怎麼樣?”
下了扶梯,卓曼一步也不停留,繼續向前:“我的檔期很忙,下次請提前預約。”
黎越洋從善如流地跟在她身後,不急不緩道:“下午問過孫總,說是如果大家一起,晚上時間可以。”
卓曼一頓,瞬時理解了孫有儀的意思,孫有儀應當是想做個中間人,不想卓曼硬碰硬,想借機撮合兩邊協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卓曼本以為與黎越洋的這頓飯要等到孫有儀多日後回來才能吃上,起碼也要等到二輪結束,沒想到孫有儀會提前回來,也沒想到黎越洋早上說的話,下午就落實了。
她沉了沉心,回頭笑道:“也好,我們都見見。”
——也好讓幾人都死了和商的心。
隻有卓曼清楚,唯一要走的路,是不存一絲僥幸而心無旁骛地正面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