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珍離婚時,徐明珠已經去世兩年。
為了争奪孩子的撫養權,她不得不請求久未見面的爸爸白自恒出面幫忙,白自恒調回北京七八年,仕途小有成就,他不理解徐珍的決定,卻也不多言。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天,卓曼特地趕回北京陪她,晚上兩人像小時候一樣睡在一張床上,徐珍背對着她側躺着,卓曼不知道要說什麼,隻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那是一年的夏日,天高雲淡,月朗星稀。
徐珍盯着窗外清澈的明月溫溫柔柔地總結自己的小前半生:完美是一種虛僞。
卓曼猜測或許她是不喜歡循規蹈矩的人生路線,不喜歡按時結婚生子、好好學習找一份穩定的好工作,所以她要離婚、要自己獨立開診所。
但後來卓曼在工作中、在生活裡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她開始明白,一個總是表現完美的人,即使談不上虛僞,或許也有一些不誠實,這些不誠實裡最難過的是對自己不誠實。
在卓曼看來,黎越洋便是這樣的人,性情單薄,慣常僞裝。
她的内心是北京的霧霾,不是郊區大草坪。
面對鋒利的問詢,黎越洋保持微笑,與卓曼對視,并不答話。
卓曼倚靠着牆壁,同樣與她對視,不躲不閃,從姿态上看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孫有儀沒想到這倆人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就轉到了刀鋒相向,見黎越洋不說話,也清楚她的目的和态度了。
她剛剛受惠于人,不太好意思在這時繼續裝死,但也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隻好招呼服務員過來給衆人加水,讓場面活亂起來,“拎”進來的吉祥物也派上了用場,啊巴啊巴地用美食生硬轉移話題。
黎越洋側頭看了眼見機活躍的兩人,心裡竟有些許羨慕,她沒什麼談得上要好的朋友,今天為了不讓卓曼感覺是工作局,傍晚結束工作後特地讓身邊的李桐提前離開,是以當下的場合裡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為她考慮的。
見孫有儀沒有絲毫要幫忙協調的意思,黎越洋歎了口氣,語氣依舊控制地十分謙和平靜:“看來我們在遠舶這裡是沒辦法達成一緻了。”
卓曼隻是想表明自己絕不可能退讓,希望黎越洋尊重她,真到了這個份上,也不再說什麼尖銳的話:“我們公平競争。”甚至放軟了一些态度,“最後一輪見。”
其實卓曼明白黎越洋這樣有資本的人根本沒必要和她一來二去地迂回溝通,她有不少手段可以在場外解決自己,也有一定把握在競購本身中獲勝。
确保并購成功是黎越洋願意花這麼多時間精力與她來回試探的原因之一,但同樣不能忽視與不知好歹的是——黎越洋在有限的感情裡給卓曼留了一席之地。
正因為卓曼看透了黎越洋的“不完美”,才更懂得這一份顧及舊情的關照是多麼的寶貴。
卓曼想到上次在北京時,姐姐徐珍說的那句“曼曼以前那麼粘你,你不是她姐姐?”。
扪心自問,少時粘着黎越洋,不是因為把她當作姐姐,是因為喜歡她,想和她呆在一起,如今再次相遇後發生的一切,黎越洋的氣度與耐心當真稱得上是姐姐。
早在卓曼少女時期發現自己喜歡黎越洋後,就沒有叫過她一聲姐姐,正好借着她那被寵壞的嚣張性子掩飾,一口一個“黎越洋”的叫着,隻有耍賴時才會故意叫兩句騙得一點關心與偏愛。
卓曼心中酸澀,時隔許多許多年,她終于心平氣和地回到了最初懵懂自由的原點:“越洋姐姐,謝謝你,不管遠舶的結果如何,以後還要向你多多請教。”
這幾乎是黎越洋與卓曼自北京見面後,聽到的最和氣最真誠的一段話,黎越洋仿佛有一點感受到卓曼在堅持什麼,又很難總結它具體是什麼。
一切似乎在變得簡單,隻有正面比拼這條單一的路。
昂貴的餐廳有它昂貴的證明,比如桌布材質細膩,黎越洋搭在桌邊的手指細細摩挲桌布,心裡卻複雜曲折,張口的承諾依舊動人:“好,最後一輪見。”
偏離設想方向的結論也是一種結論,有了結論,黎越洋便不會再浪費時間,她迅速調整好心情,又駕輕就熟地閑聊些不鹹不淡的事,很快就提出還有其他工作,要先行離開。
離開前當然不忘買單,隻是買完單偏要把賬單遞到卓曼面前,調侃道:“看看花了多少錢,給你記賬。”
卓曼已經徹底接受黎越洋作為少時鄰家姐姐的定位,心情放松非常,她火速閉上眼,根本不看。
黎越洋給她這閉眼的樣子氣笑了,拿着皮質的賬單夾,用一角點了點她的額頭,一語雙關道:“還是小時候好騙。”
幾塊錢的甜筒就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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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内剩下的三人陷入詭異的安靜。
孫有儀對卓曼挑了挑眉,鳳蓉也一臉壓不住的興奮,卓曼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頭發,柿子專挑軟的捏,提起筷子給鳳蓉夾熏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