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洋是個勤勉的人,她雖然聰明,但這個世界上不缺聰明人。
改革開放剛剛幾十年,第一代民營企業家漸漸隐退,像黎越洋這樣真正能挑起大梁的二代接班人并不多,天賦和努力一樣都不能少。
早年社交網絡上流行一句“北上廣不相信眼淚”,同理,逐利冷漠的商業環境也不相信天賦與努力,弱肉強食,結果為王。
黎越洋不敢懈怠,還有很多積壓的工作未處理,吃這一頓飯意味着要今晚可以睡覺的時間少的可憐,但她舍不得這難得的相處場景,又擅長僞裝,讓人以為這是一個輕松休閑的夜晚。
嚴密的玻璃落地窗擋住了所有黑暗中的海風,兩人在剛剛幾乎交底的對話中安靜地沉默下來。
卓曼撐着手臂向後仰去,狀似看海,其實是在看黎越洋的側臉與背影。
世界遼闊,人生寬廣,千百年來,無數廣為人知的詩詞歌賦卻逃不開愛情的主題。
卓曼活到三十歲,真正承認自己“愛”的隻有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仿佛自由又仿佛被囚禁的人。
深深地喜歡一個人,再安靜地告别一個人,它的痛苦來源于需要與過去的自己告别,告别那些相處的記憶,否定那些喜歡的時光,撕碎那些規劃的未來。
愛是無條件的,但在一起是有條件的;勇氣是無限的,但信心是有限的。
卓曼再沒有第一次喜歡時的義無反顧,又想找回一點那時的自己,她注視着黎越洋的側臉,輕聲喊她:“黎越洋。”
黎越洋回頭,無知無覺:“嗯?”
卓曼在這一份回應裡感到難過:“我想相信你。”
黎越洋一愣,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卓曼的眼睛深處隐藏着謹慎的害怕,黎越洋沒有“看”到,隻以為她在擔心遠舶和徐家,而僅僅是這樣,依舊讓黎越洋心疼,她用最溫柔堅定的聲音承諾道:“你可以相信我,曼曼。”
黎越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卓曼明白。
喜歡一個告别過的人,需要積攢的勇氣與信心不是100%,它需要更多,需要非常非常多。
它是一場非理性的賭博。
卓曼歎了口氣,無奈笑道:“你才是個大小姐命。”
人生雖有挫折,但永遠有人愛她,永遠有人反反複複愛上她。
黎越洋确實沒太明白,隻以為卓曼是在說自己天生家境卓越,擁有幫助她的底氣與資本。
她轉過頭看了眼遠處的黑暗,軟聲:“是嗎?”
卓曼敏銳地捕捉到她的遲疑,也轉過頭看向那根本望不到的雲天碼頭:“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是的。”
黎越洋曾在一艘環地中海的郵輪上看到過北鬥七星,海風将衣擺和發絲吹起,背後是熱鬧的艙内party,眼前是寂靜蒼涼的大海,她第一次感受到海上之夜的美妙、大自然的神奇與世俗的渺小。
她打開手機裡的指南針,驗證北鬥七星的方向,想要分享這短暫的當下感悟,又不知道發給誰,知道發給誰,又沒有手機信号。
而彼時彼刻在她身邊、在星空下的隻有她自己。
北鬥七星在沒有手機信号的海域才能被看到,美好需要借助地球外的衛星信号才能傳達。
而當下,廣州的海上一點星光都沒有,卓曼看不到黎越洋說的雲天碼頭,黎越洋看不到卓曼說的大小姐命,借助任何通訊信号都不能讓她們在此刻理解對方,隻肩膀相貼處的溫度證明着微弱的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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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床,天氣晴朗。
卓曼比往常早醒了一小時,她打開陽台門,裹了件大衣坐在陽台的沙發上眺望遠方。
平靜的大海上萬裡無雲,陽光照射在海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水光。
徐家做海運出身,與大海脫不了關系,海盛集團與遠舶的業務部分重合,謀求收購的邏輯非常合理,卓曼接手這個并購案時也并未多想,隻以為是個平常的小小并購。
她的計劃是以對賭為名,以股份為質,回到徐家,進入海盛集團,她需要一步一步向前走,她想要一點一點吃掉徐家驕傲的部分。
徐明理輕而易舉獲得的,她要代替她的媽媽同樣争回來,最後,再輕輕丢掉。
孫有儀是個重利的商人,她與卓曼的關系,雖有感情加持,但最穩固的根基還是從一開始便談妥的利益,這利益便來自海盛集團。
她與卓曼目标一緻,所以才願意傾囊相授,助力她成長向前。
卓曼擁有資本其實很少,她需要以微小的支點,撬動起巨大的局面,其間将要面臨的壓力與困難可想而知。
黎越洋縱然有萬般理由與無奈,她都輸得起,而卓曼是最不該在這個階段陷入兒女情長的人,她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