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人政府問他要進度,從前的指揮官問他要支援,其他人——其他人都是蠢貨,他不屑理睬。
隻要按時完成指标,哪怕他光着身子在蟻巢裡跑,也沒人敢管。
想到這裡,拉爾理直氣壯起來——
就連把自己撿回來的阿比蓋爾都沒管過自己,這個秦,以為她是誰!?
他在這股憤怒的支撐下,氣勢洶洶睜開眼,隻聽壓在他身上的秦為傾輕聲說:
“現在去睡覺,自主入睡,或者物理入睡,選一個。”
拉爾:“……你以為我會屈服于暴力?”
“那就化學入睡?林司青。”
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醫療官回過神來:
“給他來一針鎮定劑?”
拉爾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奮力掙紮:
“你敢!”
秦為傾的身軀不動如山,她女性的身軀中蘊含的力量遠在技術宅運動廢拉爾之上。
林司青已經探手去取藥了。
拉爾緊閉雙眼,視死如歸地高喝:
“行了!我去睡覺,行了吧!”
“很好。”
秦為傾立刻松開手,避開他要來奪終端的爪子:
“四個小時之後還你,這段時間,你得斷網。”
拉爾面色灰敗地沖回房間,在房間門上設了重重密碼,特意把指揮官的開門權限删除了。
林司青手腕一轉,将鎮靜劑放回去:
“小孩子。”
秦為傾贊同地點頭:
“小孩子。”
……
中途離隊,說要回家的莫妮卡,并未真正回去。
地下世界沒有白天黑夜的分别,為了調整人體節律和防止抑郁,在每個蟻巢分區的穹頂,裝有大面積的“天窗”,呈排列整齊的長方形狀,模仿自然光照,甚至可以産生熱量,并擁有與陽光相同的光譜。
雖然不能根治缺乏陽光照射導緻的各種疾病,但也能減緩一些異化,比如大部分骨骼病、抑郁症、皮膚病之類。
它的節律與地上的日出日落時間完全同步,甚至可以模拟出不同時刻的雲層,雨雪,甚至雷暴。無論是誰從任何角度去看,都會産生一種,自己與自由就隻隔了這一扇小小的天窗的錯覺。
莫妮卡在将灰人少年送入軍醫院後,走出一段距離,又瞞着衆人折返回去。
天窗此時正值星夜,她擡頭望向星空,銀河在她頭頂繞了個悠揚的彎,延伸向遠方。
沒有陽光的地方,懼光的莫妮卡難得可以放松地掀開兜帽。
她的白發紅瞳變異在此處并不算突出,在灰人的外貌全都随便長長的地下世界裡,一個外貌純粹标準的正常人,比如拉爾和秦為傾,反倒會被視為異類。
在莫妮卡再度踏入軍醫院的不久後,正撞上了灰人少年的最後一程。
十數名軍醫圍在病床前,少年大半張臉被氧氣罩遮蓋,面色灰白,已經浮現出死人之相。他的年紀明明和圍在四周的軍醫差不多大,卻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莫妮卡望着面前被死神拖拽着,掙紮求生的少年,心中有一瞬間,為曾經想過“殺了他再将屍體帶回地下”的念頭感到顫栗。
即使是為了成功完成任務。
所有一切迫害、抛棄或逼迫弱者的行為都能稱之為殘忍。
可她現在,必須再做一次殘忍的事情。
“他能說話嗎?”莫妮卡問一名缺了隻耳朵的軍醫。
見慣了生死的軍醫,臉上寫着“無喜無悲”,公正地回答她:
“如果他願意跟你溝通的話。”
莫妮卡的視線再次投向病床上的少年。他的下半身蓋在被子裡,看不見是何等慘狀,但莫妮卡想,不會比初見時更糟了。
她走向少年,那少年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擰眉盯着她看,好像困惑于,“阿爾法哥哥”怎麼變成了“阿爾法姐姐”。
莫妮卡猜出他心中所想,俯下身,握住他冰冷的、失去血色的手:
“阿爾法·沃德是我哥哥。”
她心念電轉,不打算把哥哥已經死亡的事情告訴少年——
隻因解釋也需要花時間。
莫妮卡心中焦急,不知面前少年的生命之線會在何時斷裂,于是用帶着些冷酷的語調說:
“我有話問你。你認識我哥哥?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麼時候?”
灰人少年似乎從莫妮卡的表情讀懂了這兩個問題對她來說有多重要,虛弱地閉了閉眼,顫巍巍地張口,用嘶啞的嗓音回答:
“阿爾法哥哥,救過我……就在,十年前,12月,24日的……平安夜。我撞見,他在地上……執行任務……那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莫妮卡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
十年前的12月24日。
平安夜,是她哥哥犧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