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照進大殿。
照不到高高在上坐在龍椅的人。
黑色衣袍,繡着大片金色的龍紋和祥雲,透過冕旒垂下的玉串,是雙狹長冰冷的眼。
江雲悠掙紮的動作都頓了一瞬。
有些心如死灰。
不知道被砍下的頭能不能被撿回去,總不會拿去喂狗吧。
希望爹娘及家中人不要難過……
她最後朝着内朝的方向眷戀地看了眼,瞳孔卻猛地瞪大。
那個曆來嚴肅的背影快步走到了殿中。
江鴻羽從隊列中急速出來,正欲下跪,聽見上方傳來兩個字。
“慢着。”
随即大太監揚聲喊,“留手——”
大臣中發出小片克制後的嘩然。
這暴君居然殺到一半不殺了。
有人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出列的江鴻羽。
命令下達。
快要消失在視線内的江雲悠被帶回原位,肩臂的束縛消失,她咚的聲跪回了地面。
鼻尖還萦繞着剛拖出門外聞到的血腥味。
江鴻羽嘴唇微動,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在大太監的示意中站回了隊伍。
“大人,陛下讓您上前呢。”
宦官近處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江雲悠正垂着頭,死裡逃生下的呼吸急促還沒緩過來。
她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淚。
沒想哭的,隻是大顆大顆的眼淚自己滾出來。
“謝陛下。”
江雲悠行禮。
這關頭,她甚至還記得将聲音捏成少年的樣子。
她深吸口氣,想上前去,卻發現渾身無力,站不起來。
靜默有些久,前面的大臣不由回頭。
在内殿的高頂下,身姿纖細的少年逆着金色的光,撐身而起又跌坐回去,背光看不清神色,隻能看見半截白皙堅毅的下巴。
如此兩次站起失敗後。
少年雙手撐地而跪,呼吸帶動肩背起伏,垂下的頭露出白玉般的後頸,能清晰看見凸起的頸椎骨。
無一不顯出其奮力。
這場景看得傳話的宦官不知為何心中繃緊。
他不由看了眼候在禦下的幹爹大太監,詢問是否要差人将這大人扶上前去。
若時間久了,陛下煩了,恐怕也保不住命。
就在這時,那位小公子終于站了起來。
他進了内殿,在中間跪下,聲音略微青澀,但清冷沉穩,“微臣參見陛下。”
江雲悠以額觸地。
一顆心還在砰砰狂跳。
“說。”
低磁的聲音從上傳來,依舊漫不經心,同他說都殺了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想起那雙眼。
是好看的,但就像大蟒蛇,哪怕隻是盤在那,就有恐怖的威吓。
江雲悠直起身,雙手交疊懸于胸前,卻一時沉默。
說什麼?
說錯了是不是又得死。
剛才他們到底在談什麼,為何會死一般的寂靜。
江雲悠無比後悔沒認真聽,這就跟被老師喊起來問正确答案是什麼,而她連在講哪道題都不知道一樣。
而且還不能亂蒙。
會死。
也就是這猶豫的兩三秒,耳邊又響起了暴君的聲音。
——‘無聊’
伴随着不耐,好像下一刻就要讓人把她拖下去。
江雲悠一個激靈。
大腦空白中,刻在DNA裡的問候主導了神智,她的表情堪稱真誠。
“陛下……您吃了嗎?”
話音落下,卻迎來比之前更死亡的寂靜。
江鴻羽霎時胸口發堵,眼前一黑。
今日這早朝他上得格外窩火。
甯國如今看似繁榮,實則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陛下摸不清想法,一切全憑心情,是個靠不住的,而大臣又勾心鬥角,都想往自己荷包裡裝。
外敵呼延王朝在北境虎視眈眈,去年秋的糧草問題拖到了今年春,都還沒解決。
他嘴笨,壓根吵不過那些文臣,卻也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情。
去年建的糧倉,增加了百姓的賦稅,用來救濟北境和受災地區的八萬噸糧食,竟不翼而飛。
如今不僅士兵缺糧,受災地區竟已有了大批流民,甚至在播種的春日無糧可種。
一月的事,如今才傳到朝廷。
對這糧倉一事,各方互相推诿,好像誰都沒有錯。
夜煌帝今日到是沒有不耐地起身退朝,卻也沒想管,言辭中的意思是該誰擔責自己站出來。
誰敢站出來?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盤,以為隻要将此事拖下去,就會一如往日,等夜煌帝不耐後,此事又不了了之。
沒想到這暴君竟又開始殺人助興。
而且此次是朝廷命官!
江鴻羽暗中觀察着各位大人的反應,表面穩如泰山,他也按兵不動。
如果沒記錯末尾的幾位還恰好都是失職的那幾位大人的兒孫,直到突然聽到一聲短促的呼喚。
他猛地回頭,透過人群看見被押着站起來的江雲悠。
怪不得今日心中狂跳!
江鴻羽一瞬已顧不上那麼多,着急地出列,陛下卻先發話将她帶了回來。
他提着顆心回到隊伍,聽江雲悠這話一口氣差點又沒上來。
什麼叫吃了沒,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正因為糧草問題生氣呢。
果然,夜煌帝甯邵尾音松散。
“問得好……卿覺得,朕是否該吃呢?”
江雲悠在周圍死一樣的寂靜時,就明白她可能說錯話了,聽暴君這話就更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