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安已經被拖了下去,隻餘江雲悠跪着,看不清她的面容,腰背挺得筆直,跟那日殿中倒是很像。
“給他換身衣服,”甯邵不再看,他往裡走了幾步又添了句,“……正常的。”
安元明應下來。
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意思,“老奴這就吩咐下去。”
傘撐在頭頂時,江雲悠都沒一時間察覺。
她又冷又累,幾乎是秉着一口氣在這跪着,被扶起來時已經站不太穩。
“到時間了?”
“陛下憐憫小主。”安元明站在旁側,雨水濕了他的下擺,仍透着一絲不苟,好像最忠誠的管家,“帶小主去洗浴更衣。”
“不必了,随便拿件衣服,我回去再洗。”
江雲悠不敢站得太直,膝蓋痛。
安元明聽着這話裡不自覺帶着的怒意,看了眼江雲悠,她抿着唇,有幾分不虞。
還是少年心性,連規矩都不太顧了。
“小主今日宿在宮中。”
江雲悠僵硬地動了動眼珠。
她這才注意到安元明稱呼的改變,怎麼就小主了?
這暴君到底在幹什麼,既然是一場誤會,他怎麼有種将錯就錯的感覺?
江雲悠有些絕望。
——她今日回不去了,可廚房特意給她做了好吃的等着呢。
“我家中……”
“奴才會差人遞消息,小主不必憂心。”
江雲悠心中歎氣,她隔着大雨往那窗邊看了一眼,那裡早已沒了身影。
“走吧。”
再度踏入寝宮的門時,江雲悠呼吸停了一瞬。
内寝比先前的光線更暗了些,已經接近朦胧,像是點着小夜燈的感覺,她也嗅到了空氣中安神香的味道。
江雲峥不知道是不是大腦太發達,總是睡不太着覺,時常用香,但味道沒這麼濃。
江雲悠環顧一圈,還是覺得不太真實。
皇宮,陛下寝室,太離譜了。
她深吸口氣,身上齊整的衣服給了一點安全感,深知拖下去不是辦法,幹脆朝裡走去。
内寝也很大,甯邵就靠坐在床頭,階下候着名宮女。
他應也已經沐浴過,頭發散着,穿着龍袍,也是黑色為主,正阖着眼,隻有轉動的串珠表示他還醒着。
不是專門在等她吧?
“臣拜見陛下。”
江雲悠跪下,一瞬間有點龇牙咧嘴。
“過來。”
“陛下有何吩咐?”
江雲悠意思性地往前挪了兩步。
甯邵擡眼,他看着站得遠遠的人。
“掌寝沒告訴你?”
掌寝就是那女官,她之前就已經告訴了江雲悠要做的事,還教給她一些不讓描述的知識。
但是——
甯邵看了眼臉頰蓦地發白的江雲悠,惡劣的勾了一下嘴角,沒計較她的沉默。
“站近些。”
江雲悠再度往前走了兩步。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就像面對恐怖生物,離得遠才有安全感,隻是她腳步剛停下,就聽到暴君心裡不耐地啧了聲。
嗚嗚這脾氣是真不好吧!
她一個激靈趕緊邁開腿,等站定,才發現好像走得有點太近了。
就在床前,甯邵如果要看她,甚至得擡頭,這是大不敬。
江雲悠立即跪坐下來。
嘶——
“不是喜歡跪麼,朕記得還不到一個時辰。”
甯邵掃了一眼江雲悠含着淚的雙眸,微皺着眉。
——嬌氣。
“病了幾天,還沒好透。”江雲悠深吸口氣穩住情緒,幹脆借着這話頭,“其實不應靠陛下太近,冒犯龍體。”
——難聽的廢話
江雲悠默默蜷了蜷手指。
“朕自有定奪。”
“是。”
江雲悠垂首。
這暴君不喜歡聽廢話,也不喜歡問而不答,容易煩,需要态度上絕對的服從,對繁複的禮節要求一般。
這讓江雲悠想起了她的上司,冷漠古闆還專制的行業頂尖大佬。
她已經很少去想上輩子的事了,實在是沒什麼好留戀,隻不過以為這輩子不用打工受那鳥氣,卻沒想到還要應付比老闆更難伺候的人。
果然資本家的剝削者一個德性。
“熄燈。”
傳來的聲音有點啞,帶了點不明顯的困倦。
江雲悠等了會,發現四周還是亮的,一擡眸,才發現暴君盯着她,眉間折痕深刻。
“臣這就去!”
她還以為是在吩咐宮女。
江雲悠起身才發現那宮女已經不知何時退了下去,她滅了兩盞燈,有點猶豫要不要全部熄完。
畢竟她手中也沒提着燈,房間擺設也不熟,全部黑了萬一摔了點什麼東西。
“全部熄完嗎?”江雲悠不喜歡糾結,可她問出來,才發現不是那麼個事,幹巴巴地補了兩個字,“陛下。”
陛下并沒有理她。
江雲悠滅了最後一盞燈。
寝宮内并未如她預料般全然陷入黑暗,而是散發着瑩瑩的月白色光輝——房裡有夜明珠。
真大啊。
江雲悠也有一顆,但也就鴿子蛋大小,這比拳頭都大,而且渾圓一體。
等她跪回原位,先前倚靠床頭的人已經躺下了,隔着床帷也看不太清,反正沒出聲。
什麼個意思?
江雲悠一頭霧水,就這麼睡了,那她咋辦?
“陛下。”
江雲悠小聲喊。
真睡了?沒有開口,也聽不見心聲。
不過沒睡也不一定能聽見。
江雲悠仔細回想過,她聽見的甯邵的心聲基本都帶了情緒,或者說那是他‘說’的話,而不是漫無目的的思緒。
甯邵身為天子,哪有那麼多在心裡說的話,想說就說了,隻有她這種被壓迫的,此刻才會在心裡咕咕唧唧。
就這麼在心裡叽叽歪歪了好一會,江雲悠也有點困了,她打了個哈欠,又仔細觀察片刻暴君——呼吸有起伏,不是死了。
她安下心,反正身下鋪着厚毯,攏了攏衣服,就在暴君床邊原地倒頭睡了。
等她呼吸平穩,龍床上的人卻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