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把人當傻子嗎?
那日在朝堂江雲悠被饒了一命,歸結于看在他的份上,勉強也能說得過去,但着實怪異。
可若是有那種想法,也就不奇怪了。
畢竟老皇帝是幹過将臣子納入後宮的事,流着一樣的血,做出這等荒唐的事也不是沒可能。
而且這夜煌帝見宰相都不耐,跟江雲峥有什麼好徹夜長談的!
他第一時間是怒,怒完之後才開始憂。
進宮的可是江雲悠啊。
“大人請。”
安元明躬身。
江鴻羽深吸口氣。
心中默念着夫人孟蘭蕙的話。
——你是去打仗,女兒是埋伏的探子,現在兩軍對峙,坐鎮主賬的你要如何?
冷靜!
他要冷靜。
骁勇大将軍身經百戰,什麼困境沒遇到過,怎會先亂了陣腳,說出去都叫人笑話。
江鴻羽沖安元明點了點頭,信步走進去。
安元明倒是慢一瞬才跟上。
江大人着急的時候在陛下面前有時都忘了規矩,今日還記得敷衍一下他,着實讓人覺得意外。
江鴻羽跨進門,飛速地掃了眼。
盡管他已經做好準備,但還是明顯的愣住,随即眼中克制不住地冒出些怒氣來。
見着這一幕,江雲悠懸着的心開始搖搖欲墜。
她本來還有點把握。
就算眼神接觸的零點幾秒,爹爹無法理解她的意思,但隻要看她一眼,應該就能懂上。
但顯然她錯估了。
兩秒不到,江鴻羽頸側的青筋都鼓起來了。
“陛下——”
他重重地喊了聲。
江雲悠也聽見了重重地、吧嗒一聲。
她懸着的心……還是墜地了。
沖動是魔鬼啊!
她正想如何打斷爹爹的話,卻并未再聽見聲響。
甯邵也有些意外。
先前江鴻羽眼中升起的怒吼并沒有擴散,而是被失望擔憂和悲切覆蓋,非常不同于那個臉紅脖子粗的江大人。
他不由看了眼江雲悠,卻瞳孔微縮。
“你這怎麼了?”
那細白修長的脖頸上,出現一片斑駁的青紫,有兩道淤痕甚至紫得發黑,看上去很是恐怖,哪還能往旖旎方面想。
“可能是病氣。”江雲悠捂着嘴咳了兩聲,啞着嗓音虛弱地說,“臣該喝藥了。”
她剛才趁着跪坐的遮掩,抓緊時間給自己進行了一個揪痧。
這算是一個土方子——将中指和食指彎曲如鈎去揪皮膚,形成一個瘀血來達到治療的效果,一般在肩部、背部、頸部。
上輩子她小的時候去不起醫院,但凡有個不舒服,都是先自己揪痧。
頸部其實是她最不喜歡的位置,疼且不美觀,隻是此刻沒有辦法,時間緊,又怕病氣不顯,下手就狠了些。
但好像有些太狠,甯邵被唬住了。
甯國的大夫沒有揪痧這一方子,至少官家從未聽聞,而江鴻羽知道,還是因為他曾打過幾年苦仗,也有太多抓不了藥的兵,江雲悠知道後,就無意間将這個揪痧說到了他面前。
這是他們父女倆的默契。
她墜地摔得四分五裂的心,好像又重新合攏起來。
江鴻羽粗犷的聲音也适時響起,“陛下,我兒藥不能停啊!”
聽到這話的江雲悠嗆了一聲,偏開頭咳起來。
她咳得相當用心,為了壓制在這嚴肅場合,突然生出的笑意。
偌大的宮裡一時間就隻能聽見她的咳嗽聲。
彎着的脊背纖薄,青絲散着,被眼淚洇濕的眼睫黑得透亮,跪在那裡的病弱之态卻莫名讓人看得喉嚨發緊。
“陛下!”看甯邵盯着江雲悠不出聲,江鴻羽心中一緊,“犬子有疾在身,需按時喝藥,昨日已經缺了一副,臣實在憂心難安,這才……還請陛下恕罪。”
甯邵緩慢回眸。
他沉默片刻,“宣太醫。”
“謝陛下隆恩,隻是此病特殊,臣也是遍尋名醫得的方子。”江鴻羽及時道,“備了藥于馬車,家中也已煎上兩副。”
江鴻羽就差直言了——把老子兒子還給我!
這背後的目的甯邵自然明白。
他很多時候都明白,但是懂跟滿足是兩回事,他也不喜歡看人滿足。
隻那痕迹實在太過詭異,他知道是掐出來的,可怎麼會變成那種顔色。
江雲悠先前在咳的時候,就一邊膝行退遠了些,此刻已經不在甯邵的餘光範圍内,隻能聽見一兩聲悶悶的咳嗽。
“送他們出宮。”
他說完,先一步起身,往清政殿去。
大約一刻鐘後,安元明也出現在清政殿,他沒有上前禀報安排妥當,隻是一如往日的、沉默的立在那。
沒過多久,大殿裡響起熟悉的恪哒聲,以及帝王那冷峻散漫的嗓音。
“查一下江雲峥,包括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