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宮,江雲悠眼皮就跳得厲害。
心跳也快,是一直都有點快,但此刻仿佛在比賽,像灑落一地的跳跳糖,快而亂的要找地方蹦出去。
江雲悠按了眼睛幾秒,最後還是放棄,任他們亂跳去。
她也沒怎麼覺得煩,素白的臉反而勾了抹淺笑——離開那寝宮讓她有幾分愉悅。
“爹爹今日不用當值?”
馬車已經到了第一邊門,再往前就要出這皇城了,江雲悠還沒聽見江鴻羽出聲。
她睜開眼,卻愣了一瞬。
閉眼休息前,是晴樂在給她熱藥,是的,江鴻羽真的帶了藥來,是她慣常受涼時喝的,不過此刻熱藥的人變成了江鴻羽。
大将軍堅毅的側臉繃着,沉默不語。
江雲悠知道他還有點生氣,試圖話療,“女兒怎麼記得您沒了休沐日。”
江鴻羽将熱好的藥倒出來,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碗磕出咚的一聲。
“喝了。”
江鴻羽沉聲。
江雲悠鼻尖全是那藥味的苦澀。
她不太想喝,瞥了江鴻羽一眼後,也不敢讨價還價,乖乖捧起了碗。
雖然沒看到脖子上是個什麼慘狀,但她剛從寝宮出來時險些暈倒,是被江鴻羽背上的馬車。
大将軍的眼睛當時就紅了。
甯邵說她嬌氣也沒錯。
這身子實在是脆弱,但精神又總是好得出奇,所以很多時候她并不能及時察覺到不适,這在當父母的眼中,是一件重罪。
“隻是看着有些可怖。”
江雲悠喝完,忍着想吐的感覺,飛快地含了顆糖。
“剛才有人在,故意裝得嚴重了些。”
最好傳到甯邵耳中,讓他短時間不再召她入宮。
可如果他想讓誰入宮,才不會在乎是不是病着。
想到這,江雲悠那幾分愉悅也飛走了。
“你娘又得抽我。”
江鴻羽瞥了眼江雲悠回了點血色的臉,哼了聲。
江雲悠悶笑。
她無法反駁。
“腿怎麼回事?”
“膝蓋有點疼……跪了會。”
江雲悠省略掉在雨中跪了近一個時辰的事。
江鴻羽也經常說她嬌氣,在他看來一點小磕小碰都會讓她很不舒适,所以小磕小碰的最好都不要有。
對江雲峥是放手抽,對她急了也是轉着圈罵,就罵
“嬌氣!”
“是啊。”
江雲悠含着她喜歡吃的糖,鼻尖忽地有點發酸。
才穿過來的時候她其實非常不适應,畢竟她是個活了二十五年的靈魂,而她的雙親都還不到三十。
她曾很擔憂,要如何藏好那層冷漠成熟的社畜皮,去扮演一個孩童,但她不知道天下竟有這般好的父母。
那種說不出來,卻真切的愛意。
她受寵也挨罵,被養得越來越回去,甚至還要被江雲峥控訴幼稚,一整個橫行霸道。
就算被罰在祠堂抄書,還會被擔心會不會冷着。
上輩子她也不是孤兒,但在這一世,才體會到為何有人會想家。
原來童年就是可以在父母膝下,無法無天,無憂無慮。
天大的事落下來,也先關心你疼不疼。
盡管大将軍依舊别扭。
江鴻羽停了片刻,忽地帶了點怒氣小聲罵,“這陛下腦子一貫不太好。”
江雲悠沒忍住笑,問出了一直疑惑的問題。
“皇室沒有别的人了嗎?”
這夜煌帝如此惹人不喜,也絲毫不改,怎麼還能穩坐皇位的。
何況這片土地上的人其實不算那麼和平,上一任老皇帝就是死于宮變,扶了個傀儡上位,雖然最後傀儡掌權了,但這麼多年,就沒人動心思再換一個嗎?
“他不是個明君,但也不是庸君。”江鴻羽說,“除了不理朝政,專制無道、喜怒無常、罔顧人命,外,也沒什麼不好的了。”
江雲悠:……
“咳咳,”江鴻羽清了清嗓子,他此刻又發揮了那古闆的正直,希望能在子女面前維護對皇帝的忠,最後來了句,“這甯國,也是他守下來的。”
這事江雲悠知道。
甯國地理位置居中,在北方還有一個呼延王朝,一直對甯國虎視眈眈,在她五歲那年,爆發過一場戰争,持續了約半年之久。
她雖在京都,但也好像聞到了硝煙之氣,更為江鴻羽擔心不已。
後來滅國的言論塵嚣之上,十五歲的甯邵禦駕親征,率兵守下甯國,并簽了十年互不進軍休養生息的合約。
那年舉國振奮。
江雲悠蓦地想起,她當時還想過,那會是怎樣一個人物,又是何等少年之姿,如今……隻能說,确實是帥的。
反正不論如何,這夜煌帝注定都會成為這片土地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這般人物,也不該與她有任何交集才對。
“而且如今——”
江鴻羽說着住了嘴,眉頭緊鎖,這大半年他的眉頭都沒怎麼舒展過,總是在發愁。
他換了口氣,“這些事不是你該想的,雲峥那邊已經有了蹤迹,應要不了一個月就能回來,你反正也不會再入宮面見——”
江雲悠知道他的未盡之言。
除了夜煌帝本身尚有可取之處外,如今甯國也經不起宮變,不管是前朝留下隐患的還是新增的負擔,隻能改革,經不起推翻。
這些也确實不是她該想的。
養了那麼多大臣,自會去解決。
隻是聽到後面,她弱弱地出聲。
“不一定……他似乎想,命我為禦前侍郎。”
咔嚓一聲。
江鴻羽手中的茶杯被捏出了裂紋,水順着縫隙往外滲,他将其扔進盤子裡,沒顧上接幹帕擦手。
“陛下親口說的?”
每當他以為理解了夜煌帝的意思時,就會發現并沒有,當否決掉他懷着那種心思的可能性後,他的行為又變得無可猜測。
江鴻羽原本粗暴的将其歸納為發神經,聽到這又覺不對。
“嗯,就在您進來之前,但也沒說得很死。”江雲悠揉了揉額頭,“最近朝中要有大的變動嗎?”
她最憂心的也不是這官職,而是這背後的牽連。
在那樣一個檔口。
她莫名奇妙地聽見了暴君的心聲。
“最近事情是很多。”江鴻羽應了聲,不管心中如何想,在江雲悠面前已經鎮定下來,“清算不到我們江家,先好生休息。”
“好。”
江雲悠點頭。
心卻平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