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室出來,沈淮棠才注意到有十幾個未接電話,來自餘謹。
她回撥後,搶先在挨數落前自陳:“手機靜音,在開車沒有看到,我沒事,已經回書店了。”
餘謹被這組合拳堵得一噎,再三确認她平安無事後,才勉強放下心:“差點就被雲姨和阿慈扒一層皮。”
他所說的雲姨是沈淮棠的姨母,以及表妹餘慈,是她如今僅剩的親人。而餘謹則是餘慈同父異母的哥哥,與她雖無血緣關系,亦有一同長大的情分。
沈淮棠問道:“江未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名字,餘謹沉默片刻才說:“他沒大礙,已經轉院了。”
她還想再問,他卻用一如既往不容置疑的語氣,斬釘截鐵切斷談話:“這隻是一場意外,不會再有後續,你别再問了。”
又碰了個軟釘子,沈淮棠想起今夜他擋在眼前的身影,知道是問不出什麼了,幹脆快快結束通話,轉而打給表妹餘慈:“你認識江未嗎?”
“我們上回不是聊過嘛,江氏集團的小江總呀。”餘慈聞言甚至興緻勃勃,語氣裡充滿興奮,“姐,今天小江總從宴會追出去找的‘神秘女子’,該不會是你吧?”
沈淮棠坦然道:“是我。”
腦子裡卻開始檢索起上回見面時餘慈的長篇大論。
姐妹倆久未見面,擠在被窩裡,怕是說了有兩噸廢話,其中各家八卦占了八成,過腦就忘。直到這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挖出那些左耳進右耳出的細枝末節——
“江氏集團你都不知?是濱城的,來鶴城才一年不到……”
“江氏麾下的文化公司最近動作頗多,不過人家财大氣粗,倒也正常……”
“我想起來了,姐,你之前作品的遊戲版權不就是賣給江氏了嗎?”
“哎,下周的宴會辦得肯定很熱鬧,沒辦法,文化類目過大,從遊戲到社媒,文學藝術到影視音樂,說是人才濟濟卧虎藏龍,哥哥肯定忙得像陀螺……”
她們之間的聊天話題,上能竄天下能入海,三言兩句又說到别的地方去,沈淮棠雖說曾與江氏集團有交集,可公司那麼大,合同事項自有其他工作人員推進,更是夠不着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江總”,自然當秋風過耳,毫不在意。
“你們什麼情況啊?”餘慈樂滋滋地問,“姐,我以前可從來沒聽你提到過小江總啊。”
“我倒還想問你呢。”沈淮棠的思緒被扯回,也無法回答妹妹的問題,隻能換個方式排查,“我以前談過戀愛嗎?”
原本她并不在意年少輕狂時旖旎的二三事,可江未看上去也沒那麼熱心腸,會在危急時刻舍身救一個無關痛癢的人。
沒有分手的……戀人嗎?
“你哪有空談戀愛啊?”餘慈笑笑,“以前要上學,還要照顧你媽媽,再後來,你一直在養病,途中竟然還摔失憶了,忙忙叨叨過了二十年,我看着,現在的你才算清閑些吧。”
這倒也是。
沈淮棠深以為然,線索卻在這裡斷了。
深夜,她從舊物堆裡翻出曾經的日記,企圖再從中捕捉蛛絲馬迹。
原本她并無寫日記的習慣,最初也不過是為了照顧生病的母親,早在智能手機還未普及的年代,需要手寫記錄她每日服藥的類目劑量,以及平日狀态等,好在複診時向醫生彙報。
久而久之,她在記錄之餘也會随手寫下當日心情,次數多了,幹脆專門準備其他筆記本書寫。
雖然日記總會間歇性突變成周記或月記,但時間跨度卻足有七年,從十歲到十七歲,内容大多與母親的病情相關,其次是愈發繁重的課業,期間穿插着些許陌生的名字,沒有江未。
直到母親去世,日記戛然而止,末篇隻有兩個力透紙背的大字,“風過”。
風是母親的名字。
沈淮棠失去記錄生活的初衷,身體亦抱恙,轉而專心養病,竟在失憶前投入虛幻創作,寫了一本奇幻長篇,文中妖魔鬼怪橫行,自然也沒有江未的影子。
後來,小說出版,餘溫不減,也算是小有成就。
如今仍有讀者在社交平台上問她,為何五年都不再有新書?她難以直言,二十歲人生翻新,前塵種種好似上輩子的事情,她再也無法提筆寫下任何。
五年來,她安安穩穩地養病,讀書畢業,回到鶴城開一家書店。
若非陰差陽錯遇到江未,她的日子會繼續平靜無波地過下去。
沈淮棠歪坐在波紋玻璃窗邊的藤椅上,找回以前的社交賬号,翻閱着和她人一樣沉默的朋友圈,這麼多年竟然隻發了寥寥數張風景照,連文案配字都沒有,更别提其他人。
柔軟的毛毯将她包裹起來,溫暖得讓人有些困倦。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懷中肥美的三花貓,靜靜地思索着。
江未,他到底是誰呢?
就在此時,她的手機忽然震動,屏幕顯示一串陌生号碼。
·
三日後,沈淮棠抵達鶴羽醫院vip病房樓棟,與門前等候的小楊颔首緻意。
小楊是江未的秘書,此處安保森嚴,出入上下都需要刷卡。
他領着沈淮棠進入電梯後,默不作聲地從鏡面中審視這位讓老闆惦記的路人甲,是很漂亮,冰肌玉骨襯得眼睫極黑,也顯得清清冷冷不近人情。
沈淮棠并非察覺不到小楊探究的眼神,隻作未見,屏息靜氣地跟随他穿過醫院長廊,抵達病房門口。
小楊敲門,得到允許後進入,裡面是寬敞整潔的套間,各色家具一應俱全,瞧着不像病房,倒像是星級酒店。
江未半躺在病床上,側臉對窗,正在接電話,似乎是工作相關。聽見他們進來,頭也未回,隻擡手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繼續将暫時無法親自處理的事情安排下去。
小楊引着沈淮棠在沙發坐好,為她斟上一杯茶,便先退了出去。
等待期間,她靜默地觀察江未。
寬大的病号服将他襯得瘦削,面頰嘴唇也蒼白,但目前仍有餘力處理工作,說話聲音平定清晰,甚至帶了些冷肅的意味,應該已經過了最嚴重危險的時期。
沈淮棠懸着的心稍安,正逢江未将電話挂斷,轉眸對上她的視線。
她先開口:“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