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江未歎氣,将手機随便一丢,整個人往柔軟的靠枕裡陷,控訴道,“肋骨骨裂,疼得我隻能靠止痛續命,還得躺一個多月,這是什麼酷刑……”
沈淮棠微微訝異于他翻臉之快,剛才處理工作時分明穩定得遊刃有餘。可這事兒确實該怨她,畢竟他是因為她才橫遭此劫,她不會推卸責任。
于是,她誠懇道:“抱歉,是我不好,你想要我怎麼補償你呢?”
言下之意,是允許他獅子大開口。
江未聞言,眉毛一揚,打量她兩眼:“你是真什麼也不記得了?”
沈淮棠颔首:“是。”
他再次露出那一夜她見過的複雜眼神,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傷感,或許還摻雜着些許懷念,半晌自言自語般喟歎道:“唉,這叫我如何是好?”
“那天晚上你說不記得我,我都沒反應過來,差點把你放走了。”
他搖頭無奈道,“好不容易再遇見你,我還想讨個說法呢——當年你為什麼要抛棄我離開?怎知你這個負心女人竟然把我忘光光,真是,找誰說理去。”
沈淮棠疑惑反問:“抛棄?”
“對啊。”江未理直氣壯地看過來,桃花眼睜得溜圓,“都說了,我們可是戀人關系,你就留一句‘不要再來找我了’,從此人間蒸發,把我當什麼呢?”
沈淮棠沉默了。
她回想起翻過的日記與作品,再三确認并無江未的痕迹,可餘謹的語焉不詳,以及這些年特殊的夢境,總讓她覺得,或許其中真有誤會。
見她态度稍有松動,江未再接再厲,笑眼彎彎地一擡下巴:“之前你說,對我是一見鐘情,最喜歡我這張臉,摸一把眉開眼笑,親一口心花怒放——身體的反應最誠實,你為什麼不湊近來看看,我還是不是你的理想型?”
“這不好吧。”沈淮棠婉拒,“今時不同往日。”
不過,他說得對。
身體的反應最誠實。
那天夜裡,隻是在宴會廳門口的遙遙一瞥,她的眼中就再無其他人,甚至還生理性地眼熱鼻酸,若非強行回神,怕是要頃刻泫然。
以及在見到受傷的江未時,她慌張難忍,甚至還有後知後覺的透骨酸心。那是極度陌生的感覺,實在讓她茫然。
江未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失落,卻并不氣餒,繼續對她招招手,拍拍床沿:“我知道你不信,過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沈淮棠總不可能真坐他病床上去,于是各退一步,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江未從衣領裡拽出一條項鍊,她伸手接過,鍊墜是一枚簡素的銀戒,圓潤的邊緣已有磨損,那是長期佩戴的痕迹。
她随意翻轉,發現戒指内側刻着一個小小的“棠”字。
“你看你這一言難盡的表情,還嫌棄上了?”江未被她的表情逗樂,笑出聲來,他重新拿回項鍊,拆開卡扣,将戒指單獨摘出,“你之前說,這是在街邊買的,九塊九兩枚,包刻字,相當劃算。”
沈淮棠瞬間開始自我懷疑:“我還買了兩枚?”
“另一枚刻着我名字,在你那裡。”江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麼,丢了?”
她遲疑地搖搖頭:“沒見過。”
江未沒再糾結這問題,而是掙紮着要坐起來,朝她攤開掌心:“手給我。”
沈淮棠見他忍痛至額間霎時滲出細汗,立時順意将手伸過去。
直到今天,她的手仍有些難以自控的顫抖,他一瞥便明白原因,連托住時都極其小心,盡量避免碰到紗布包紮的位置。
江未輕柔地将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
他的手比她的大一圈,襯得她手指極為修長纖細,而那枚銀戒卻戴得正正好好。
江未下意識用大拇指指腹眷戀地蹭過戒指表面,這似是他常做的動作,不經意間,也擦過她的手指,溫暖輕癢似羽毛蹭過心髒。
下一秒,他放開,對她輕笑道:“你看,尺寸也正合适。”
沈淮棠垂眸細瞧,心間淌過新奇異樣的河流。她低聲問道:“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江未不假思索回答,顯然早已爛熟于心:“大概八年前,快九年了,在夢港島。”
她的腦海中浮現夢中風光旖旎的海島:“莫非島上還有個小教堂?”
江未眼睛一亮:“你記起來了?”
見她搖頭,他繼續說:“那時候你才十七歲呢,在島上治病,話也不會說,是個小啞巴,偶爾會去教堂随他們一起做禮拜,不過,你倒沒有宗教信仰,單純覺得唱詩班唱歌好聽,禮拜結束,還有免費的牛奶面包。”
沈淮棠聽到此處,微微笑一下。
小啞巴這事兒,她曾經聽雲姨說起過。
十七歲時,相依為命的母親離世,雲姨從國外飛回來,協助沈淮棠辦後事。
她原本性子就寡淡少言,再加上那段時間郁郁無神,雲姨一開始根本沒注意她的異樣,等發現時,她已經說不出話了。
“我在夢港島有一處店鋪,偶爾會去看看,注意到你時常在我店裡呆着。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初來國外不适應,而我店裡有許多漢字,我們也能用母語交流。”
他說着,情不自禁又笑起來,“後來我才發現,好家夥,你是去我店裡睡覺的。”
“就躲在貨架後的沙發,抱着小貓一起睡得迷迷糊糊,我問你怎麼回事,你給我寫兩個大字:失眠!寫的時候,你連眼睛都睜不開,像是失眠的樣子嗎?”
他的描述生動,沈淮棠聽出趣味來,偏頭問道:“你開了一家什麼店?”
這一回,江未忽而陷入沉吟。
他緩緩轉眸,瞳孔寶光流轉,半晌輕聲道:“是一家書店,阿棠。”
沈淮棠似乎預感到什麼,手指微微蜷起。
江未凝視她,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溫柔:“這家書店的名字,叫‘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