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車停穩,沈淮棠終于松口氣,揉揉緊繃的太陽穴,長時間的精神集中而後突然松懈,疲乏感如潮水般在身體裡蔓延開。
這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有些眩暈感,使勁地眨眨眼,也無法像剛才那樣專注了。
江未給她倒了杯溫水,然後拿過裝食物的大袋子,開始挑挑揀揀:“請問沈小姐,今天的午餐想要吃點什麼呢?是紅燒牛肉,番茄雞蛋,還是海鮮?當然,還有自熱米飯和八寶粥。”
她考慮片刻:“我要吃蛋糕。”
江未語氣笃定:“那就吃蛋糕。”
“我可能有點低血糖,得吃點甜的。”沈淮棠解釋道,接過他拆好包裝的小蛋糕,小口小口吃起來。
“你不舒服?頭暈?”江未面容嚴肅地打量她,“不會是高反吧?這裡海拔比涯城要高,我給你準備好氧氣。”
或許各方面原因都有吧。沈淮棠昏昏沉沉地想,卻已經沒有力氣說出口。
比如她過于心焦無法抵達的目的地,比如暴雨中開車需要加倍的專注,再比如她本來就是個對身體機能不大關注的冒失性子,以及在出發之前吃過角鲨烯,怎麼知道還是會高反……
總而言之,當她反應過來時,高反的難受程度比她想的還要來勢洶洶。
她頭痛欲裂,胃口全無,勉強将蛋糕吞咽殆盡,雙方換了座位。
江未用大毛毯将窩在座位上的沈淮棠裹粽子似的包起來,又給她戴上吸氧設備,輕若未碰到那般摸摸她的肩膀,低聲安撫道:“睡會兒吧。”
這一覺,她睡得并不安穩,隔十幾分鐘就驟然一驚,時常不知此刻是醒是夢。
每次睜眼見到的都是同樣的景象。
黑漆漆的車内,以及昏暗的車外,車燈的光芒聊勝于無。
窗外的曠野遙遠漫無邊際,人迹罕至,一路上沒有見到像樣的鎮子,偶有寥落的村莊作為迢迢遠路的點綴,連第二輛同行的車輛都找不到。
他們一路走來,景色雖好,卻也隔了一層雨簾。
沈淮棠困倦地眨眼,精神疲憊卻又難以入睡,于是偏首将腦袋抵在窗戶上,看延伸至漆黑虛空的雨幕,忽然覺得他們好似隔絕在世界之外,荒無人煙,遠山似沉默的巨人,隻偶爾在閃電劃過天空的時候才顯出陰郁的真容。
若非車載導航仍在運行,以及車燈時不時照亮的藍色路牌,沈淮棠覺得他們已經開到外星球。
而後,她又轉眸,看向正在開車的江未線條利落的側臉。
下午都是他在開車,一路走走停停,休息的時候,他連上氧氣設備,将駕駛位置往後躺倒,抱臂靜靜閉目養神。等有些精神了,再啟動汽車繼續踏上旅程。
期間,他過分沉靜,并未打擾過沈淮棠休息。
她的腦袋歪靠在軟枕上,陷入漫無目的的思索。
他與她對上視線時,那雙桃花眼隻要稍微彎一彎,笑意就能滿溢而出,再加上他總是不動聲色地順她的意,讓她在與他的相處之中如沐春風。
或許這是天賦,或是一種技能,在無知無覺中使人陷入他設下的溫柔陷阱中。
但真正的他是什麼樣子的呢?社交面具下的他,亦是如此體貼嗎?
“再盯着我看,一概按暗戀處理。”江未察覺到她毫不遮掩的視線,仍直視前方,唇角卻勾起,“我是不是很好看?瞧你都回不過神了。”
沈淮棠倦怠地蹭蹭柔軟的毛毯,懶洋洋地說:“嗯,這麼美麗的一張臉,簡直是藝術品,你可要好好保養,我才能常看常新。”
“遵命長官,我保證,就算老了也是帥老頭。”
江未哼笑一聲,正色道,“插播一件事情,現在已經傍晚了,距離目的地還有五百多公裡,但天氣一直不好,我覺得今晚可能趕不到了,方案一是在車裡過夜,方案二是繼續開夜車,長官有何指示?”
沈淮棠微微坐直身體,拿出手機,仔細研究片刻實時天氣,确認這個情況根本難以趕到目的地,便搖搖頭道:“實在不行就車裡過夜吧,暴雨天開夜車,太危險了。”
事已至此,江未颔首:“反正也遲了,就放松點,你餓了沒?先找點零嘴墊墊肚子,一會兒吃晚飯。”
直到夜裡雨才小了些,江未将車停在公路旁已經廢棄的岔道,此處臨近一個極其冷門的小小景點,大多數自駕遊的旅客都會選擇直接去往餘光鎮,鮮少有人會特地繞去看一眼那無人問津的小地方。
沈淮棠将車窗打開,寒冷而清新的空氣瞬間湧入,她無聲無息地打了個冷戰,卻又貪戀雨後混着植物的氣味,隻能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緊。
江未翻翻找找,掏出來自熱米飯和八寶粥,外面陰雨綿綿,野營所用的便攜炊具完全派不上用場,難以施展廚藝。
這種條件,湊合吃點算數,結束後他收拾餐具,擡眸見她仍在看着窗外,便問道:“要出去走走嗎?”
沈淮棠轉眸,昏暗而狹小的環境中,他的眼睛卻好似含着盈潤的光芒。
她猶豫:“下雨的夜裡在曠野溜達,聽上去不太安全。”
“不要走遠,隻是活動一下四肢,都在車裡呆一天了,再不松快松快都要廢了。”江未笑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很想去,你陪我吧,雨衣放在哪裡了?”
淅淅瀝瀝的雨夜中,曠野散發異常甯靜而迷人的氛圍。那種甯靜并非指具體的聲音,而是如同霧氣彌散般令人五感盡忘的濛濛氛圍。
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時,濕透的草葉便折射出一片熠熠生輝的湧動銀海,幽暗的曠野在刹那間亮堂起來,甚至隐約可見遠處起伏的山巒。
江未身高腿長,打着手電筒在前方探路,三兩步就将沈淮棠甩在後面。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腳印地踩在曠野濕潤的泥土中,萬分謹慎地挪動,盡量規避一不留神就可能将靴底卡在泥漿。
未久,江未感覺到雙方距離拉遠,便站定等待,待沈淮棠慢悠悠地挪至他身邊,這才抱怨道:“這路好滑,很難站穩,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沈淮棠眼前即是他微微彎曲的胳膊,就等她将手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