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半天不上來,我才吓一跳。”江未搖搖頭,“都說失憶不會喪失技能,還以為你是特例。”
“這五年我就沒遊過泳。”她松口氣,“一到極限環境,就想起來了。”
“幸好,這兒離岸不遠,水不算深,而且這裡本來就是跳水區。”江未一指不遠處立着的牌子。
她這才反應過來,難怪此處這麼多人穿着泳衣,而且她掉下去時,離得遠的客人就算聽見水花聲也毫無反應,估計以為是有人一時興起跳水遊泳。
直到這時,沈淮棠才發現剛才那小男孩兒還跪坐在旁邊,長得跟洋娃娃似的,又大又圓的藍眼睛裡滿是愧疚,他終于逮到空隙,誠懇道歉:“非常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亂跑了。”
沈淮棠原本也沒太生氣,見孩子滿臉愧疚,便大度原諒了他,還順手像撸小狗一樣,摸了摸他的金色卷發,手感怪好。
一陣海風吹來,她情不自禁哆嗦起來,衣服濕透貼在身上很是難受,于是去洗手間打理幹淨,換上一身輕薄的玉白色連衣裙,襯得肌膚白皙盈潤,半濕的長發散落在背後,如同一把茂盛的海藻,散發着淡淡的海洋的味道。
江未正在餐桌前與那自稱安東尼的小男孩聊天,她重新拉開椅子坐下,安東尼将桌上的果汁推過去:“我請你喝。”
“謝謝。”沈淮棠也不客氣,舉杯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安東尼盯着她的臉,半晌說道:“我見過你的照片,在醫院社區的活動展示牆,你在插花。”
江未解釋道:“他說的應該是療養院的社區,是為了方便患者居住與就醫才建立的,全白天或者半天住院,夜裡回家。”
社區與醫院會舉行各種活動,比如做些簡單的手工或者食品,錢倒是其次,主要是能讓患者們不會感到被社會邊緣化,也能逐漸再次适應社會生活。
沈淮棠以往就住在這社區中,參加活動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可她還是有些意外:“那已經是很多年前了,你是怎麼認出我的呢?”
“在這裡,黑發黑瞳的面孔本就不多,在社區住過的就更少,更何況你漂亮得像璀璨的水晶,我看一眼就記住了。”
安東尼為好記性而洋洋得意,又湊近江未說,“東方人都長得這麼好看嗎?你的眼睛像是明亮的黑曜石。”
江未和沈淮棠相視一笑,算是聽出來了,這孩子很會端水,而且還喜歡各種亮晶晶的礦石。
他們吃過飯,與安東尼告别,小孩兒離開的時候,還對他們說:“街角有一家書店,賣些很有意思的小物件兒,老闆是東方人,但他幾乎不回來,我從沒見過他。”
而後,江未問沈淮棠:“要不要去東方老闆的書店裡看看有意思的小物件兒?”
沈淮棠猶豫一瞬,還是點了頭。
她對于同名的栖居書店很是好奇,或許是因為曾經對此處感情極深,連在失憶狀态下,都給新書店起了同一個名字。
直到站在栖居大門前,沈淮棠一路以來的放松心态終于炸裂。
眼前敞開的楠木門,與鶴城栖居書店的楠木門别無二緻,進門後即是明亮的波紋窗戶,旁邊放着一把藤椅,一隻胖胖的大橘貓正窩在椅子上睡得正香。
這熟悉入骨的一幕,将沈淮棠沖擊得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若非藤椅上的是橘貓而不是三花,她都要以為自己穿越過時空之門,直接回了她自己的店鋪。
江未先一步進了栖居,熟門熟路地去和店員打招呼。
沈淮棠腳步未動,忽而覺得有些頭暈,方才溺水的感覺再次卷土重來,緊緊卡在她的咽喉,連呼吸都艱難些許。
她晃晃腦袋,使勁揉揉眼睛,再次擡眸時,眼前出現時空重疊的幻境。
又或者說,那隻是腦海裡的記憶,竟在此時此刻,如同電影放映般浮現在眼前。
那應該是八年前。
十七歲的沈淮棠初來乍到,四處閑逛的時候,在街角發現這處隐秘之地,木招牌上寫的是她熟悉的漢字。
她在門口停頓片刻,謹慎邁步而入,走過散發着幽香的原木書櫃。
吸引她目光的,除了店老闆收集的一列列市面難尋的書本,還有俊俏疏懶的店老闆本人。
而同樣年輕的江未,懶洋洋地躺在搖搖晃晃的藤椅上,長腿舒展。夕陽透過水波紋玻璃,模模糊糊地落在他指間夾着一本舊書上。
他随意翻閱着泛黃的書頁,哪怕有客人進門,也隻是漫不經心一擡眸,露出一雙寶光流轉的桃花眼,能讓人霎時忘了來處,隻想凝神細瞧他片刻。
一隻貓探頭去夠他垂落在椅邊的手,他的指尖觸及毛茸茸的腦袋,溫柔地搓了搓小貓咪的耳朵。
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過往好似被匕首劃開一個鋒利的口子,細碎的記憶如同涓涓細流湧現。
彼時的少女看着漂亮的老闆,僅此一眼,耳邊的紛擾聲如潮水般褪去,唯剩眼前人。
心跳聲從胸腔蔓延上來,一下下敲打她脆弱的神經。
那才是他們真正的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