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抓住沈淮棠的手,朝他們的船遊過去,可浪花越來越大,毫不留情地一次次将他們掀翻,又沉入海中。
情況危急,兩人神情嚴肅,卻并不至于驚慌失措。
海島地區突然之間下雨,其實很常見,而且大多是陣雨,來得快去得快,時間短暫,隻要耐心等這場雨下完就好了。
江未有力的臂膀緊緊地将她箍在懷中,她也用力抱着他的腰。
他們像兩條随波逐流的小魚,被洶湧的海浪裹挾着,在沉沉浮浮中,感受與天地隔絕。
水中溫度下降,卻比海面平靜得多。
沈淮棠想,上回感受到“全世界好似隻剩他們兩個”的體驗,似乎還在不久前。
怎麼每次和他出來遊玩,都會經曆被雨水隔絕世界的體驗呢?
她的恐懼感消退大半,甚至有些分心——腦袋裡忽然浮現記憶的碎片,這好像不是他們第一次在水中這般糾葛。
那一次,也是江未為了給她過生日,二十歲的生日。他特地請假從學校趕回來,就是為了陪她三兩天。
在生日的前一天傍晚,夕陽西下,江未帶着她爬上海邊的廢棄燈塔,他說夜裡能在這裡看到非常絢麗的星空。
沈淮棠恐高,不大喜歡這地方,況且那燈塔廢棄已久,早已無人維修,連入口都被封住。
然而看他興緻勃勃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拒絕,便遂了他的意,帶着二白一起從破窗戶翻入燈塔内部,踩着搖搖欲墜的樓梯,同他一起爬了上去。
當他們來到燈塔的最頂端,沈淮棠卻發現木質地闆被清理過,牆面的髒污也被洗去,挂上生日快樂的字母氣球,甚至還有彩帶,一看就是江未提前布置好的。
他比壽星還興緻勃勃,将準備好的生日蛋糕零食飲料都推出來,甚至還有一束新鮮的花朵。
沈淮棠感激他有心,想了半天,對他說:“江未,我有一份禮物送給你。”
江未一揚眉:“怎麼你過生日,反而是我收禮物?”
她從背包裡掏出來一個小盒子,遞給江未,裡面是一枚簡單的銀戒,和她手上的戒指同款,裡面刻着一個未字。
“我本來想嘗試其他款式,想要給你更好看的,但手工實在不太好,怎麼都做不出想要的效果,做廢了幾十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已經是我能做出來最好看的樣子了。”
江未哈哈大笑:“我早說了,你這一款就是最好看的。”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從盒子裡摘出來,戴上食指,尺寸正好。
沈淮棠見他心情不錯,也松口氣,他又托起她的手,兩隻戒指交疊在一處。
“這樣更好看。”他笑吟吟地說,順勢捏捏她的手心,“一模一樣的戒指。”
江未似乎想說“情侶戒”,但想到沈淮棠還沒接受呢,便将這詞兒咽下去。
她自然也想到這一處,莫名有些不敢擡頭回應他的注視,隻好一直盯着他的手看。他的手非常溫暖,骨節分明,指腹有薄薄的繭。
這時候,背後突然哐當一聲!
他們轉眸,看到一直在睡覺的二白嗚嗚哇哇地從沈淮棠的包裡跳出來,貓毛亂飛,連帶着裡面的東西也甩了一地。
“小壞蛋。”她輕輕地在二白的屁股上一拍,蹲下收拾起來。
江未看到那些雜物,好奇地問道:“你還帶了什麼别的來?那是什麼本子?”
筆記本已經很舊,封皮泛黃,但看得出來被保存得非常好。
“這是我媽媽以前寫的日記。”沈淮棠遞給江未,“今天想讓媽媽陪我一起過生日。”
那本日記的寫作風格非常随意,字迹也飄逸随性,從沈如風還懷着沈淮棠的時間開始寫起,三五天就有一篇,記錄着她第一次感受到女兒,胎動,研究胎教,到女兒出生,學習如何帶崽,以及發生的糗事和趣事。
從中完全能感覺到新手媽媽的手忙腳亂,有時候一篇寫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為她突然聽到哭聲,就慌忙去看孩子,結果回來就忘記要寫什麼了。
等到沈淮棠到上幼兒園的年紀,需要戒斷的反而是沈如風本人,在家哭了好幾次,大白天的跑去幼兒園牆邊偷看女兒,發現孩子玩兒得可開心,心裡欣慰又失落,蹲在牆根又哭一場。
江未覺得很有意思,随意翻閱着,書頁嘩啦啦,竟從裡面掉落一張老照片,沈淮棠為了保存,甚至将照片過了塑封。
那是沈如風的單人照,模樣年輕明媚,身穿素淨的白襯衣與深色裙子,站在山坡大風裡,舉起手臂搖晃着她的帽子,笑容的感染力,跨過歲月,讓現在看到照片的人都情不自禁随她一起露出笑容。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還沒有我呢,那個時候的媽媽才是她最好的、最原本的樣子,沒有被母親這個身份所束縛的,最自由的樣子。”
沈淮棠與他坐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輕輕解釋着,“這是我帶來的唯一一張媽媽的照片。”
江未感受到她無與倫比的鄭重,也肅然地點點頭,準備珍而重之地将照片夾回日記本裡。
就在此時,一陣大風刮過——
正正好好地将那張照片席卷入驚烈的氣流之中,吹出窗戶。
沈淮棠在零點一秒之内就做出反應,撲上前去抓向照片,可隻摸到了一個尖角,若非江未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這會兒她已經從窗戶摔下去。
單薄的照片似蝴蝶般無助回蕩在風中。
時間凝固,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的聲音仿佛無限拉長。
——不過刹那間,江未直接破窗而出,追着照片跳了下去。
“江未!!”沈淮棠大喊一聲,半個身子探出窗口去,正好看到他直接掉落進水裡,濺起一大片水花。
那一瞬間,她的身體開始不自覺地劇烈顫抖,強烈的耳鳴聲忽遠忽近,大口呼吸卻覺得氣管肺部全被堵住——
層層疊疊的夢魇在頃刻間滅頂而下,母親是墜樓而亡,她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在噩夢中卻無數次見過類似的場景。
沈如風連一句道别都不曾留給她,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從窗口跳落,正如江未在一瞬間做出的決定,要去替她追一個遺憾。
極度的呼吸困難,讓沈淮棠顫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脖頸處,抓出一道道鮮紅的指甲印。
她使勁兒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從應激情緒中抽離,垂頭繼續觀察海面上江未的情況——
然而她的眼睛卻驟然睜大。
白色浪花的中間好似平平地消失一段,那是……離岸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