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記得謝雲庭的名字,即便他以失蹤人口的身份上過新聞,即便有人花了很多錢來尋找他。
但仍然沒有人記得他。
要不然眼前這幾個人為什麼看到胸牌的時候就沒想起來他的名字呢。他于誰而言,都不重要,即便是生他養他的父母,也從未想過要尋找真相吧。
他就躺在那個陰暗潮濕的防空洞了,一躺就是八年。
謝雲廷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慘白的微笑,他冷冷地說道:“你說完了嗎?”
“差不多了。”肖與楚說。
“這些事你都是從林作家的小說裡知道的吧?”
“是啊,雖然隻看到了一點點,但連蒙帶猜,總能窺探點真相。”
“你去過那個廢棄的防空洞,該看見的都看見了?”
“都看見了。你殺了很多人。”
“嗯,我還殺了蔣柳林,他這個懦夫,看到我的時候都快吓得尿褲子了。他說他給我錢,給我物資,真是奇怪了,都這種時候,要錢有什麼用,而且我又不吃人類吃的食物,那麼難吃……”
“哎,你……”張進和謝雲廷冷冰冰的眼神接觸,再一次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反正這個世界都走到盡頭了,這些人活着還是死了,根本沒人會關心。不過我對這個酒店還是有感情的,我們家窮,我16歲就進這家店幹活了,進店第一天,我的直屬領導吳大名就說‘酒店是我家,愛護靠大家’,我記得這句話。”
說着謝雲廷看了吳大名一眼,吳大名隻是愣在那裡,不發一言。
“我喜歡這份工作,畢竟不用去廠裡打螺絲,每天還能看到各種有錢人,他們随随便便一件T恤都比我幾個月工資還貴,我真羨慕他們。可是羨慕有什麼用呢,我天生就沒那種命,我隻希望我能過上屬于自己的好日子就行了。隻要我肯幹,總有一天能過上的。”
謝雲廷笑了。
“我攢錢,攢到錢了就去讀夜大,畢竟要想在林川市紮根,總得多讀點書才行。可我爸媽覺得我浪費錢,他們一輩子勞碌命,視野也就隻有那麼一點點。我不怨他們。哎……扯遠了,我就是因為喜歡這家酒店,所以活過來之後,才決定留下來的。”
“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我也不知道,”謝雲廷并不隐瞞,“幹枯的身體在一瞬間就有了生機,就好像被人重新注滿了能量一樣,我從那個潮濕陰暗的地方醒了過來,剛開始并沒有什麼意識,隻是一種直覺在驅動我去做事,等我出了防空洞後,記憶就像洪水一樣在我腦海裡泛濫,我想要報仇……再後來,我就一個人坐在大堂裡,發呆。再後來,我就在酒店裡閑逛,直到看到他們一個個來,我就扮演起了服務員,來為大家服務。”
不對啊……肖與楚立即想到了那些人争執年代的樣子,他們的記憶分明都不在同一個時空,怎麼可能是這一個月内遇見的。
“你這個人,殺了那麼多服務員,卻不殺他們,這也太奇怪了。”
“我不是也沒殺你們嗎?”
還是不對,謝雲廷的說法站不住腳,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麼無法解釋的事。肖與楚的目光挪到了小野身上。
小野聳了聳肩,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看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肖與楚知道,她恐怕已經知道眼前這個東西的底細了。
“謝叔叔,你記得他們都是什麼時候入住酒店的嗎?”
“不記得了。”
“嗯,那不就結了,他們根本不是入住的客人,他們不過是你的一部分。”
“他的一部分?”
“你這話說的我徹底糊塗了?難道這些人都是他身上的肉?”
小野搖頭,她道:“我猜測,這些人應該都是他在這裡工作以來,影響最深的幾個人吧。那對老夫妻,有權有勢,但是愛無理取鬧,說不定還是這裡的長住客戶,謝雲廷肯定沒少吃他們的苦頭。還有小丁母女,小丁在這裡清修,人很漂亮,又溫柔善良,說不定是謝雲廷仰慕的人;至于和尚,應該是什麼時候點撥過謝雲廷幾句吧;至于這個林作家,說不定謝雲廷也有當作家的夢呢;哦,吳大名……嗯,誰上班沒有遇到幾個爛領導呢?”
“哦……明白了,多重人格。”喬一伊說完自我贊同地點點頭。
“說的你一個小孩好像上過班似的。”張進說。
“我沒上過,我學過哇。”小野瞪了張進一眼。
這麼一說,肖與楚終于明白了,為什麼這些人嘴裡說的都是不同的年代,原來是這麼回事。
“哈哈哈哈哈——”謝雲廷笑了起來,他的臉色逐漸變得猙獰,再也不是那個人畜無害的服務員了。“我自問待你們還不錯,但你們這幾個人,不知道感恩我把你們留下來,還一步一步逼我,我到底怎麼對不起你們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們。”肖與楚實話實說。
“既然沒有對不起你們,為什麼要打破我的夢?我隻不過想要一個自己的酒店而已……”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肖與楚的話擲地有聲。
謝雲廷眼神一顫。
“舊的規則已經不存在了,我們都不過是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而你,也是借助了其他時空的不可控的力量才變成了這樣,你又何必再執着這個酒店,不會再有其他的客人來了。”
謝雲廷沒有因為肖與楚這麼說就變得更加理解這個新世界的規則,他更加憤怒了,眼神冒出了憤怒的火苗。
“我憑什麼放棄?我為什麼要放棄?”他怒吼道。
可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怒吼,是除開肖與楚一行人外所有人的怒吼,他們的眼神像丢失了焦距一樣,身子也變得直挺挺,齊齊地向肖與楚幾個人圍了過來。
“完了。”張進率先抄起了桌上的餐盤。
與此同時,桌上水杯裡的水滴騰空而起。
肖與楚則拖過手邊的椅子,潺音抽出了手中的長劍,喬一伊和小野則乖巧地躲在了牆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