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積怨今日一口氣說完,似九天銀河,壺口流水,頃砸而下,直能溺斃人心。昳麗高挑身形驚顫微晃,沉浸在悲傷裡難以自拔。
這時,他不再是高高在上,蔑視蒼生,肆意殘虐的暴躁魔神。而是永失摯愛,親手撕開血淋淋傷疤,守着甜蜜過往,自願忍受折磨也不願遺忘地可憐癡情男人。
雍鳴愕然僵立,震驚不已,久久難言。
他記憶裡生父寒離形象幾乎模糊。幼童本就沒有多少記憶,況他五歲離開之前,兩人相處也不多。
寒離所有注意力都在母親身上,對他嫌棄至極。父子倆獨處時候隻會一臉陰沉警告他男童不能一直粘着母親。
他對父親概念極其淡薄,回憶裡除去那人陰恻恻殺魔樣子,一些零星散碎片段,多是風流情事。魔神後宮女魔無數,不時挑釁者衆多。生父風流無情,縱情聲色,幾乎是他對生父認知開端。
更多時候,那個男人形象,是他在修行遊曆路上通過六界衆生描述得知。殘忍,暴虐,弑殺。千年間為找尋洛水神女,将六界翻遍。
雍鳴不認為寒離會對自己不舍,生父厭惡他,聰明如他,早已感知。
千年後昆侖再見,他們間是完全陌生的。
魔神離立在衆魔前端,如傳聞一般昳麗妖冶,身着玄色重甲,帶着嗜血戰意。掃過他時候僅是微微一頓,似在疑惑,而後目空一切視線倏然離開。
魔神看他,如看萬千昆侖弟子一樣,是此戰必死之人。
魔神不記得自己,或是根本已經徹底忘記,對自己毫無懷疑。
骨血至親,對面不識,這符合他相像兩人再見場景。雍鳴早不執着離那點血脈親情,未對生父抱有過多期待,情緒無波,不悲不喜。
記得母親曾囑咐他說:“日後你若是遇見魔神離,切記躲得越遠越好。”
“為什麼?”幼童懵懂,青澀無知,他天真問道:“他不是我阿父麼?”
他深知阿父厭惡他,魔族慕強,若不是他身份特殊,早被遺棄,任由他自生自滅。他太弱小了,他知道。他随時會夭折,他也知道。
魔的喜惡是建立在強大上的,很可惜,他似乎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合格兒子。
母親剪水雙瞳盈滿哀傷,凄然慘淡一笑,擔憂道:“我怕他會殺你。”
小小的他還不明白大人間愛恨糾葛,看到母親落淚,不敢再問。
這個問題幼年時曾梗在心間,今日終知答案。
兩雙鳳目,一雙憤恨泣血,一雙哀凄落淚,他們在為同一件事,同一人傷心難過,靜默無言。
洛水神女寒晶,是父子倆心頭共同之殇。是避不開,逃不脫地永恒詛咒。橫亘在兩人之間,是牽扯也是枷鎖。
群魔驚懼欲死,恨不能原地消失。聽聞魔神秘事,定會被魔神滅口,命不久矣。
八大長老憂懼難安,不料魔神對洛水神女竟然如此執迷不悔。早知道,寒晶引得父子反目,當年拼死都該阻止她嫁進魔界,無端惹來諸多事端。
他們擁有六界最至高無上血脈,怎就生了同一副癡情心腸,為一女子百般折磨自身,當真暴殄天物。
群魔費解。
雍鳴亦深愛着一個神女,她之隕落讓他悔恨終生。切膚之痛,最能感同身受。寒離一番剖析讓他心頭酸澀難安。況寒離心系之人,是他生母,一時更是百味陳雜。
作為兒子,他為母親不值。身為痛失摯愛男子,他又能理解寒離心境。
愛之若狂,誰人不瘋魔。
他嘲笑自己假清高,端着神明道貌岸然樣子,不擇手段,行着魔鬼之事,本質與寒離無甚差别。
可悲他受盡苦難,削去魔骨,到頭來,因私堕落,重回魔身。
可恨。
可笑。
收起滴星,施法拭幹眼淚。溫潤嗓音幹澀喑啞,哽咽顫聲道:“我可以告訴你她去向。”
寒離聞言,識海内一雙赤色眼瞳默然張開,露出赤裸野心。宛若轟隆天雷劈開彤雲,帶着雷霆萬鈞威壓氣勢,忽然騰起。有着勢要毀滅蒼生,妄圖吞噬一切氣勢,因竭力壓抑狂喜,瑟瑟顫抖。
骨節分明大手輕顫着捏住額頭,借此遮掩瞳仁内幽深算計,以免失控被兒子發覺。
他果然沒猜錯!
他就知道,阿佑肯定知道寒晶去向。
隻是撬開兒子這道心門過程太過漫長複雜。萬年了,他倦了,累了,疲乏了。幾經崩潰,今日終于成功。
“什麼條件?”父子倆纏鬥萬載,對彼此品性門兒清,他聽出雍鳴未盡之意,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