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也心裡咯噔一下。
半托着周雨危的手緊了緊,不着聲色後退半步,安也後背都開始冒冷汗了,這連身份都給看出來了,他們又人多勢衆的,要是真想動手的話自己就算和周雨危一起跳進海裡都不一定有用。
對了,還有時霜藍,她現在還在外面。
甲闆上正一片吵鬧,嘈雜的聲音和他們隻隔了一層門闆。
“我并不想對你做什麼。”女人見安也滿臉防備,又道:“隻不過我們要弄清楚,你背上的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安也假笑一聲,“不會對我做什麼,那意思是會對他做什麼了?”
女人往前邁了一步,靴子在木闆上踩出沉悶的“哒”一聲,安也更加緊張,又帶着周雨危連退兩步。
女人又緩緩踏出兩步,仿佛步步緊逼,一聲一聲格外清晰。
這女人看着纖細,安也猜測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但是走路的聲音這麼沉,如果不是故意為之的話那隻有一種解釋,她很重。
她如果不是外皮裡面裹着鐵,是個鐵人的話,安也隻能認為,她鬥篷裡面一定有非常重的東西,比如武器。
“他是什麼?”
女人說話很慢,但是語音标準,标準到安也覺得生硬刻闆。
她完全貼着安也,盯着腦袋垂在安也肩頭上的周雨危,“氣息很特别,像是妖,但是又不像妖,很久遠的味道……”
她說着停了下來,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可能,看着周雨危的眼神明顯十分疑惑,甚至擡手想要摸他。
安也本來已經給逼到貼着牆闆,一看她伸手,退無可退她就背着周雨危往下一縮,從女人臂彎下面鑽了出來。
這一彎可是到了安也脊柱的極限了,差點沒給周雨危的重量壓倒在地。
安也猛吸一口氣轉身直起腰來轉身盯着女人,冷聲道:“你既然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他不是妖。”
女人皺眉,顯然不相信。
安也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之所以還在嘴硬,也是因為那女人看樣子并不确定,既然如此她當然不能先一步漏了底,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被看穿了非人,龍這樣的大妖化形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出真身的。
她以為她是東方相啊有這種本事?
女人似乎沒打算用強硬的手段一探真假,安也見她不打算動粗,心裡松了一口氣,背着周雨危下樓梯,一轉身就繃不住了,差點帶着周雨危一起摔下去。
女人的腳步聲沒有跟上來,安也心道萬幸,但是女人一句話,又讓她腳步一頓,險些踩空。
“你朋友的尾巴露出來了。”
安也的心猛地一震,扭頭往地上看,周雨危那條被啃的慘不忍睹的尾巴正垂在她們身後,新生的粉色嫩肉覆在傷口表面,看起來像是被剝了皮的蛇尾巴。
安也擡頭和女人對視。
女人也定定看着她,眼神是某種勝利的平靜,她已經得到答案了。
女人先一步扭頭走開,安也一咬牙,轉身下船艙,連人帶尾巴一起拖進了房間。
“這下好了,真現原形了,可别睡着了變成龍,到時候這個小房間可不夠你半夜伸懶腰。”
安也站在床邊看着人事不省的周雨危身邊那條光秃秃的尾巴,“她到底看出你是龍了嗎?還是說,僥幸将你誤以為蛇呢?”
不管是龍還是蛇,安也都覺得事情更加不妙了。
不知道時霜藍怎麼弄的,安也再上來的時候,不少人都醉倒了。
時霜藍被人搭着肩膀,摟着脖子,醉醺醺的揩油,她在硬邦邦的臂彎裡面色淡淡,神色自如給人倒酒。人家要她喝酒,她竟然直接往後一揚,全倒在地闆上了,不僅不喝,還倒勸人喝兩碗。
安也看傻了,心說這也行?
上去把壓在時霜藍肩膀上的大漢拉開,那大漢沒了支撐,一下軟倒在人堆裡。
“我說姐們兒,你夠厲害啊。”安也把她拉出來,也不管剩下幾個掙紮着非要拼酒的了,就往船艙底下走。
“怎麼了?”時霜藍滿身酒氣給風一吹,吹得安也一鼻子酒味兒,安也扭頭看她還在笑,雖然眼神看似清明,但眼珠子看着她也不動,臉色有些發白,估計還是喝得多了。
安也把她帶進房間按在小床上坐着,時霜藍樣子乖得很,一點兒也不折騰,安也把門一關,擰了塊帕子給她擦臉,時霜藍睜着大眼睛問她,“天黑了嗎?”
安也把帕子從她眼皮上挪開,給她擦了擦沾了酒液的手和袖口,無奈道:“沒有,但是你可以休息了。”
時霜藍瞪着她看了一會兒,樣子有點呆。
安也歎氣,把她按到床上,和周雨危一起蓋好被子,“行,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祖宗,睡覺吧。”
時霜藍一手捏着露出棉花的被角,喊她:“安也,我是時霜藍。”
安也正給她掖被角,聽見了這沒頭沒尾的話,不由得一愣,怎麼忽然自我介紹啊?
時霜藍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安也心裡一動,忽然想到,是不是因為之前在秘境裡的時候,自己沒認出時霜藍,讓她失落了?
畢竟怎麼說,她們也認識很久了。
小時候跟時霜藍初次見面,那時候時霜藍總是别别扭扭的,不愛和人交往,不過她長得好看,像廟裡神像旁邊的小仙女神侍,安也就老想着跟她一塊兒玩兒。好不容易安也憑借自己臉皮厚和人混熟了,時霜藍卻從來不肯好好喊自己的名字。
那會兒自己圓滾滾的,時霜藍就笑話她是個小包子,每天換着法亂喊,就是不肯好好叫自己的名字,喊到後來她甚至懷疑時霜藍根本不記得她叫什麼了,她每回都要糾正“我是安也,不是胖子不是罐子不是包子也不是餃子”。
不過畢竟宗門不同,小時候聚在一起也是因為小弟子一同參與宗門聯合考較和學習,沒多久就分開了,之後一個在玄衡宗,一個回積雪宮,唯一聯系的方式隻有傳信。
後來彼此傳信,時霜藍每封信開頭規規矩矩一個“安也”,不過自此山高路遠的,也從此沒了見面的機會。
安也想,自己當時怎麼就沒認出時霜藍呢?她應該認出來的。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時霜藍。”安也笑起來,無奈哄她,好讓她趕緊安分睡覺,早睡早起早點醒酒,“怎麼一直看着我,你現在不舒服嗎?”
時霜藍搖頭,捏着被角搓來搓去,“别擔心……沒有人盯着你了。”
原來她發覺了嗎?
安也還在想那席間若有若無鬼鬼祟祟的視線是否隻有自己察覺了,沒想到時霜藍也早已了然于心,還順便借着飲酒的由頭給人都灌醉了。
這下确實沒有人在偷偷監視他們了。
想也知道,大概是那些白袍人對他們諸多忌憚,但又不知為何要留下他們,自己不想打草驚蛇,就叫船工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安也把她不安分的手塞進去,感覺自己一夜之間變成帶兩個娃的單親媽媽,好不容易把兩個都安頓好,這才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船不算小,但房間設計得十分緊密,她大概觀察過船艙房間的大概位置,繞過甲闆翻身上船頂,貓着腰往鬥篷人房間的位置挪去,不發出一點聲息。
大家都是修士,難免有五感特别敏銳的,安也不敢靠太近,斂了氣息,隻要聽得到聲音就停下來,伏在頂上,附耳聽下面的動靜。
安也把耳朵都貼緊了,希望聽到一點有用的信息,比如他們來幹什麼或者屬于域外什麼宗門教派之類,誰知他們私下裡根本不說中原話,一嘴叽裡咕噜,安也聽得痛苦無比。
糟了,沒想到這一層,安也懊惱,他們又不是中原人,對自己人說什麼中原話呢,可是他們的話自己又不能完全聽懂!
師父倒是曾經教過她域外話,安也那時還小,學的不認真,想着師父懂就夠了,自己學了這麼多年也隻學個一知半解,現在真到了要聽域外人說話的時候,一句話她隻能零零碎碎聽懂幾個字。
“……海上……眼……海……明天……找到那裡……十五天”
海上的眼……海上的眼?海眼?
他們竟然在找海眼嗎?
這個東西安也略知一二,曾經她被罰抄古籍的時候把書閣裡的書全弄散了,師父罰她重新給散開的書頁裝訂,她幹這事兒的時候剛好訂過相關的記載。
大多數的古籍都有記錄,傳說銀海深處有海的來源,被稱為海眼,底下有祖龍的宮殿。但也就是這麼幹巴巴的一句話,所以沒有什麼人當真。
而安也看過的那一本是本殘卷,那些古文字老到從小抄老掉牙的典籍的安也都差點認不得,裡面說:自古傳說龍有呼風喚雨之能,天下山河湖泊不計其數,而銀海之所以為海,則是因為将祖龍囚困于海下一個特殊的點位,成大局大陣,聚天下之水,囚龍聚水,得以為海,這個位置和祖龍就是銀海的生機所在,故稱為海眼。而囚禁祖龍的地方因為彙聚海水,成了危險至極的漩渦,船隻一旦稍有靠近便絕不可脫,古往今來在此失蹤的船隻不計其數。
但因為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這個地方,或者說有可能見過的人都已經死在裡面了,所以也從未被證實,安也也隻是為了裝訂回去才耐着性子把那些古文字全翻譯出來,并沒當真。
“……地方……海……人……消息……海上的眼才行。”
“進去的方法……說……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