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嬌俏的粉色雲彩羞怯地躲了一下,染上一抹淺绯的光暈,又飄遠了。
“祓除心魔,其實是以一種新的情緒彌合傷痛的過程。”
應知離輕輕歎氣,指尖光芒再現,似乎想再牽來一場夢境,層層團雲簇擁着聚在他們二人腳下,左顧右盼,好奇又自覺地分出一條路,可等了須臾,卻什麼也沒等來。
他微擡手,手心如線的光又明亮了幾分。
這一次,牽來一朵狼狽如霜打,漆黑如墨的夢,又瘦小又稀薄,仿佛風一吹,輕而易舉便會消散。
它飄得慢,所以來得遲緩。
這是一場噩夢。
“而噩夢是因人類的記憶創傷,所生的一場不着痕迹的病。”
應知離解釋道。
他揚手,于是那一小團烏雲再度上前幾分。
“我會帶你進入夢境,成為夢中人,在找到心魔症結後,想辦法化解負面心緒。”
“如此,心魔亦将随之而散。”
說罷,他神色中浮過一絲不忍,低聲道:“抱歉,進入噩夢……可能會有點疼。”
祈清和怔了片刻,倏爾一笑。
“無妨。”
應知離擡手施法,仙術流光千道,天地變幻。
祈清和的意識墜入黑暗。
最先感知到的,是滲進骨縫裡的寒意。
“沈北歌,你忤逆犯上,私藏并蒂花,還不認罪嗎?”
瓢潑雨聲混着嚴苛冷峻的斥喝,聽不明切,呼吸間是血腥氣,疼痛滞重如刀爬上身體,祈清和神思混沌,勉強睜開眼。
在雨血交彙的一彎冰涼裡,她看見了不屬于自己的影子。
血染桃衣,烏發淩亂。
她在這夢中竟成了那犯下大錯,叛出沈家的沈北歌。
驟雨不息,祈清和擡眸,目光輕掃四周,發現她正跪于一座巍峨廣袤的劍台之上,數道穿骨靈鎖加諸于己身。
這正是沈北歌入魔那日。
“你原本一介旁支,幸得家主青眼垂憐,怎能不知好歹。”
思緒回籠,祈清和循聲擡頭望去,隻見諸多陌生的,大略是沈家長老的人物端居高台,漠然俯視。
她明明記得,在之前夢境裡,沈家主說,并蒂花,是沈北歌姐姐留給她的。
聽得質問,她思忖了片刻,一字一句試探道:“青眼垂憐……是垂憐我身上的并蒂長生花,是麼?”
霎時,一柄化功短刃楔進她的右肩經脈,快速狠絕,寒涼如冰。祈清和聽見骨縫間喀嚓一聲輕響,鮮血蜿蜒,冷汗順着雨水淌落,呼吸都刻着疼。
猜對了。
仙門,尤其是沈氏這種曆代名門世家,最重視天賦血脈,沈北歌體弱多病卻能得另眼相待,大略是因身負并蒂長生花而懷璧其罪。
有長老厲聲道:“沈家需并蒂花鞏固勢力,你身為弟子理應有所貢獻。”
又一支短刃釘進來,比第一支更深更狠,左肩二脈斷裂,祈清和悶哼一聲,面色蒼白。
還有一個問題沒有答案。
沈家需要并蒂花,為何不在沈北歌幼時就先下手為強奪去,反而要等多年以後?
得詐一詐沈家。
緩了一會兒疼,她輕輕開口:“你們等了這麼多年,是終于等不住了麼。”
每隔一息,身上就釘進一支新的化功刃,手足十二經,皆被一寸一寸釘死,經脈也被一寸一寸挑斷。
沈家主微笑着,慢條斯理走過來,震斷道骨,親手從中化出一朵靈光點點,綻着白色花瓣的神花來。
“沒辦法,誰讓你姐姐當年隻留下了這一朵,而後帶着永樂花不見蹤影。”
第十二支化功刃貫穿右手,疼痛如鈍刀剜肉,覆蓋所有知覺,祈清和再跪不住,跌進冰涼血泊裡,穩了穩呼吸,撐着一線清明。
在隻字片語中,她終于厘清這荒唐故事的一角。
沈北歌的姐姐為治妹妹舊疾,取到并蒂雙生花,用了其中名喚“長生”的一朵救她,而後失蹤不見,沈家以修煉為由軟禁沈北歌,希望引她姐姐出現交出另一朵永樂花。
等待多年無果,最終,沈家決定剜出長生花據為己有,并以“私藏沈家至寶”罪名封口。
原來如此。
沈北歌強行讓自己走火入魔,并非身入歧途,也并非心生迷障。
而是為了,活着。
祈清和想說話,可是,意識卻模糊。
她心脈處開始彌漫如墨詭谲的霧氣,越聚越多,強行連起斷裂的經脈,纖毫盡現。
「堂主?堂主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聽不清了。
耳畔心魔蠱惑聲不停,仿佛獰笑。
一陣眩暈襲來,魔氣開始侵染神智,祈清和唇色慘白,她仿佛覺得自己成了沈北歌本人,瀕臨死亡的絕望滔天而來,渾身顫抖,無能為力。
緊接着,她身上裹挾着滔天恨意的魔氣開始溢散,“咔哒”一聲,刀刃折斷,穿骨靈鎖寸寸開裂。
“瘋了——沈北歌成魔了——!快!殺了她!”
劍台震動,淩亂刺耳的尖叫四起。
重重人群猶如鬼魅憧憧,緊接着,金光漫天的法陣符箓亮起,卻被稠厚黏膩魔氣頃刻吞噬,在場長老作鳥獸狀驚散,卻逃無可逃。
祈清和雙目無光,神志半失,一動不動,周身黑霧環繞,仿佛修羅妖魔。
心魔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