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子站在雲霧裡,沉默地望着沈北歌。
她戴着白紗幕籬,雲門青藍道袍無炁輕動,明明站在融融天光下,卻像經年泠月,清冷孤寂,洇沒在無悲無喜的昔年記憶裡。
“你我素未謀面。”
回答的聲音飄渺慽然。
「檢測到堂主是初次問診,已觸發引導步驟:請尋找沈北歌入魔原因。」
祈清和站在雲階上,眉心低蹙,她看見沈北歌一身血迹斑駁,額間魔氣惡意詭谲,幾乎逼近靈台。
仙盟修士曾提到過,沈北歌是因私藏沈家至寶,被廢去一身修為,走火入魔。
她無言靜了一會兒,微微一歎。
“随我來。”
她回身,拾階而上。
擡手輕輕一碰,天光如浪推開堂門,照亮了一小片影子。
這是一間清雅出塵的藥堂。
院中花枝自雲窗探進屋内,青竹屏風間,栗色的博古架林立,藥材分門别類,纖塵未染。
祈清和目光一一掠過去,一眼注意到,在諸多藥材中,藏着一根缭繞着綠色紋路的木枝,頂端生着一朵未綻的淺粉花苞,散發着淡淡清香。
好特别的花枝。
不過眼下不是清點藥材的時候,祈清和正要去尋紗布,卻見應知離不知何時來到藥櫃前,取來清水、藥粉,柳葉刀等一應療傷工具。
站在藥櫃前,祈清和檢查了沈北歌幾處傷口,衣衫早已被血沾黏,慘不忍睹。
指腹搭在腕上,她不動聲色地号脈。
奇怪。
小姑娘五髒六腑幾乎分崩離析,道骨盡毀,經脈俱斷,甚至是入魔的魔氣保住了性命。
這倒是能理解,一路坎坷,自是内傷疊外傷。
可奇怪在,除開眼下新傷不提,這姑娘似乎自小身患頑疴,照理來說,本應早殇,無緣修煉。
她是怎麼做到平安長大,不僅踏上仙途,還走火入魔的?
祈清和眉心低蹙,暫時按下心中疑慮,利落地止血清創,處理傷處,以溫和的靈力緩緩彙入經脈,敷藥包紮。
冰冷許久的經脈百骸終于有了溫度,甚至開始愈合,沈北歌再忍不住,眼淚洶湧。
祈清和以為魔氣在沈北歌體内紊亂,輕聲安慰:“你得盡快化解魔氣,否則不出幾日,理智将被心魔侵蝕。”
雖然四海十洲确實有不少能維持理智的魔修,并以此為道,但沈北歌到底太過青澀,她的修為與閱曆,都無法支撐起她長久地在魔修這條路上走下去。
想了想,她又問道:“能告訴我嗎?你因何入魔?”
沈北歌抽噎一聲,說話磕磕絆絆:“我……我也不知道。”
這就棘手了。
祈清和輕歎,看來想完成任務,一切都得在沈北歌夢境中尋找答案。
她擡手拂過沈北歌額間淩亂的青絲,聲音緩下來:“别怕,生病而已,夢醒了,病就好了。”
聽得這話,沈北歌眼淚徹底決堤,仿佛是将這許多天的恐懼無助一道哭出來似的,什麼話也說不出,隻是不住的點頭。
祈清和回眸,目光裡藏了探究,她望向一旁安靜的應知離,開口道。
“能讓我看看沈北歌的夢嗎?”
應知離清澈明亮的眸子擡起來,漾開一絲漣漪,溫柔和煦,聲音淙淙。
“哪一場呢。”
祈清和笑了笑,回答。
“妄念錯覺。”
應知離擡手,手中湧起團團白光,彙入沈北歌眉心。
沈北歌逐漸陷入沉睡,祈清和扶着她,讓她坐靠在藥堂中一張扶手圈椅上,随着沉睡愈深,堂屋中逐漸凝出層層團團的白霧雲彩。
每場藏着記憶的夢都像一團雲,蓬松柔軟。
夢境,通常映的是修士的道心。
過去,現在,未來。
應知離覆手随意操控夢境,手心幻化出一小簇茸茸的,灼目純淨的光芒,一線一息牽連不同夢境,輕盈如浪層層綻開。
夢是有顔色的。
有些夢宏大,耀眼奪目,有些夢渺小,幹癟凋零,應知離說,顔色愈深愈黑,就意味着一段不好的過去,是苦澀的夢。
祈清和零零散散看盡沈北歌明媚自在的修道人生。
在一團粉嫩活潑的雲彩裡,燕澤沈家灼灼桃花遍山而開。
年僅十歲左右的沈北歌身着桃夭羅裙,挽着垂鬟分肖髻,杏眼秋水盈盈,乖巧跪于花樹下。
沈家家主笑得和藹,慈愛道:“北歌,你大病初愈,從今以後就在我座下修習。”
嬌小的沈北歌歪了歪腦袋,問道:“我姐姐呢?”
沈家家主眸色微變:“你自小身體不好,你姐姐尋回并蒂花救下你後,不知去向,所以你也要好好修習,才能尋見她。”
看到這兒,祈清和明白過來,原來,沈北歌本應早殇殒落的身體能踏上道途,皆是并蒂花的功效。
她知道這四海僅此一枝的奇藥。
傳聞世間曾有一建木神樹,枝生含苞并蒂雙花,其名長生永樂。
長生醫百毒,永樂塑道骨。
沈北歌身負頑疾,多半以長生花維系性命。
她定了定心神,再度看向夢境。
沈家看起來待沈北歌極好,對她無微不至親切呵護,舍不得讓她離開燕澤城。
沈北歌練劍修道,無憂無慮,甚至誤以為自己與同門大師兄兩情相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