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知離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祈清和身前,謝小公子持劍的手頓了頓,拿不準對方虛實,目光閃過一絲猶疑。
客棧掌櫃見狀驚恐尖叫:“燕澤大比明日便是初選開幕!兩位道友若想切磋總能在擂台上遇見!饒了我這薄利小店吧!”
他急急從櫃台後出來,先是對着祈清和三人一拜,再向謝小公子深深行禮,誠懇道。
“謝小公子息怒,糖芋苗售罄是因從流洲進的桂花正巧用完,眼下跑堂的丫頭已去城門處取貨,待稍後桂花取來,我再命廚子做一份向公子賠罪。”
謝小公子面色這才稍好些,略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将劍抛回給随從,坦然随意道。
“那行吧。”
在美食面前,謝小公子自認沒有任何架子和原則,于是他當即把方才冒犯抛諸腦後,反而抱拳作揖,自報家門。
“名辯道,缙山謝桓。”
祈清和眼中拂過一絲訝色。
近幾百年來四海十洲難得太平,百家興起大道千般,人人皆可求道,故修士自報家門時,若誠心結交,常會先提道途,再接師門來處。
譬如沈北歌因過往經曆,她的道心便由“生存”而起,正經自我介紹起來,便是“尋生道,燕澤沈北歌”。
名辯道善詭論,簡而言之如若吵架碰上修此道途的修士及其難赢,祈清和思忖方才一言不合便想動手的謝小公子,深感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北歌微微踮起腳尖,貼過來附耳悄聲道:“謝桓這個名字我聽過,是缙山謝氏二當家的弟子,上屆燕澤大比的單人擂台探花。”
謝桓誠懇,他身後跟着的一群随從也齊刷刷行禮,于是祈清和放棄計較,回禮言話,在聽到“辛夷”二字時,謝桓面色變了變。
“我還以為裴家這次都是從涿鹿趕來的呢。”
涿鹿才是裴家主力派系盤踞地,辛夷塢不過是培養活人蠱的器皿,祈清和正欲開口探聽消息,隻見客棧堂簾一動,從外輕盈跳跑進來一個矮小人影。
烏發黑衣,赤足,抱着一罐半人高的幹桂花罐,祈清和眸光微變,這正是此前城門處那位說話奇怪的小丫頭。
謝桓到底頗負名聲,陸陸續續引得諸多修士圍攏上來一睹風姿,衆人亦自然注意到眼下遽然出現的黑衣小女孩兒。
“她怎麼在這兒?完了祥瑞應免,我今天注定倒黴。”
“掌櫃的!她該不會是你這兒的跑堂夥計吧?那我退房!”
“對!沈家怎麼還沒派人處理了她?”
黑衣小女孩兒瑟縮一下,本能後退幾步,聲音尖銳反駁道。
“跑堂姑娘被城門的墜下梁木波及,受傷昏迷,人去了醫館,所以我來替她送此物呀。”
掌櫃眉頭緊鎖,猶豫不決了好一會兒,随後深深歎氣,無奈道。
“你帶着這桂花罐趕緊走吧,我不要了,也别影響我生意。”
謝桓大驚失色:“我的糖芋苗啊!”
應知離蹙眉,神色十分不解道:“為何驅逐她?”
天知道,祈清和腹诽,她亦好奇,為何一路走來,燕澤城中人對這小丫頭皆是一副惟恐避之不及的模樣。
此話被一旁的謝桓聽了去,他微微側身,折扇一揮遮面低聲解釋道。
“聽聞這女孩名号玉真娘子,生而不詳,言出必召災殃,又定居燕澤幾百年,讓燕澤城人叫苦不疊,退避三舍。”
他目光轉了轉,又補了一句:“城門處梁木坍塌,恐怕在燕澤人眼裡,便是她招緻的禍事。”
這話讓沈北歌倏然想起,她在照瑞山莊時确有聽同門提及一二,說燕澤有位掃把星下凡,她以前一心問道,從未留心過,他人言語中所描述的,是眼前這個女孩。
祈清和眸光微動,卻在衆人異樣的目光下兩三步走至玉真娘子身前,半蹲下來,不緊不慢開口關切道。
“你受傷了嗎?”
此話一出,卻是滿堂寂靜,周圍人紛紛涼氣倒吸,更有甚者生怕晦氣沾身,不再停伫,反身上樓回房。
玉真娘子仰起頭,雙眸含着深潭似的水光,漆黑如星,圓而透亮,她目光顫了好一會兒,又輕輕掠過站在祈清和身後的應知離,才喃喃嘀咕道。
“你和你的同伴……會逢兇。”
是一句不吉利的話。
聲音很小,除了祈清和,沒有人聽見。
湊得近了,祈清和才瞧見小女孩兒胳膊上連片淤青,瘀血慢慢化開,青一塊紫一塊,像推搡挨打時留下的,新的舊的疊着,經久不散。
她目光一沉。
見祈清和良久不語,玉真娘子目光怯了怯,似乎是怕自己惹惱眼前人,又怕挨打,後退好幾步轉身就跑,跳過門檻,一眨眼,就逃出了客棧堂門。
祈清和歎氣。
最後,祈清和他們到底沒在這間客棧住下。
客棧掌櫃委婉表示因他們接觸了玉真娘子,其他客人投訴,不願他們住在此處,沈北歌正想反駁這是哪門子的迷信,就見謝桓收了折扇,朗笑。
“謝家這次來燕澤,皆住于沈家照瑞山莊附近的一處廊院洞天,碰巧多出幾間空房,免宿費,若不嫌棄,可借住于此,就當是方才我諸多冒犯的賠禮。”
他話說的周到,祈清和心中估算了一番燕澤大比這期間若自住需消耗的房費,最終點頭應下。
燕澤大比初選開幕,從寅時起宮樂鐘鼓聲便沒停過,聲聲振木,每座商肆樓閣皆懸彩帛仙綢,城中用來祈祀的幾處高台被改造成擂台,幾個擂台同時開賽,術法刀劍聲響遏行雲。
謝家的廊院洞天設有水簾幕,将擂台上的情況映照得一覽無餘,沈家主端坐于最高金樓上,莊重肅穆一言不發,仿佛高高在上一呼百應。
沈北歌報名很晚,輪到她上場時,日光偏西。
她拎着臨時買的雙劍上了擂台,掂了掂,适應了一下手感,沒辦法,她本命雙劍早在被剜骨那天遺失在照瑞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