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辰道:“告訴鐘翠微,過幾日我得空會去看他。”又道,“給昨晚那幾個客人換間院子睡,還有——是誰負責分發各屋香火,讓人馬上來見我。”
他處事手段雷厲風行,根本不聽底下人的狡辯,孟辰坐在主廳的太師椅,盡管睡了一覺卻還是沒能恢複精力,他揉着眉心有些怏怏的,而府裡負責采買的陳二狗已是跪在地上直喊冤了。
“大少爺明鑒,大少爺明鑒哪!小的哪兒有這膽子,敢在祭祀用的香火上動手腳!”
陳二狗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差細數起他祖上三代對鐘家鞍前馬後兢兢業業的老黃曆,正說到動情處,冷不丁聽孟辰道:“是誰讓你往香火裡摻催眠藥?”
“……什麼催眠藥,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聽不懂是吧,沒關系。”孟辰示意旁邊的人把冊子遞上來,“把你的名字從上面勾了,往後你陳家清清白白,與鐘家再無半點瓜葛。”
陳二狗臉都白了,這不是他非要趕着給人當奴才,可他們這些年始終仰賴着鐘家過活,離了鐘家,在這村子裡真是死路一條!想到這裡他忙不疊叫苦:“大少爺這是哪裡話,小的到底做錯什麼了,還請大少爺明示!”
“你錯在跟錯了主子。”
“什麼?”
孟辰一手支着臉,倦怠目光從那低垂的眼睫下滑來,他連聲音都比平時無力:“忠心不是錯,可你沒認清鐘家上下如今是誰話事,就急着要站隊……你不僅有錯,你還愚蠢。”
滿堂皆靜,孟辰道:“肯說實話了嗎,是誰指示你偷換了香火。”
陳二狗:“……是二少爺。”
旁人色變,而孟辰卻隻是颔首,道:“下去吧。”
陳二狗如蒙大赦,站起來走了幾步,又不敢置信地頻頻回頭,像是完全沒料到孟辰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在他快走到門邊,差一步就可逃出生天之際,身後陰冷的大堂内,傳來那因不明喜怒而越發可怖的話語:“再有下次,那加了料的香火,就輪到你用了。”
等陳二狗三拜九叩溜遠了,孟辰凝望着敞開的大門,出神許久方道:“來個人,把鐘靈揚喊來——不,等一下。”他握着扶手起身,“把鐘靈揚手腳綁了,讓他給我在祠堂跪着,我親自過去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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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辰到祠堂時,鐘靈揚果然雙手反綁跪在了祖宗的牌位前,這一行行燭火搖晃,白日也像陰間,孟辰悄無聲息走到鐘靈揚背後,無意間聽見他在那裡反複念叨着什麼,鐘靈揚雙眼發直,整個人都在輕微顫抖。
“别來找我……我該做的都做了……我已經在彌補了……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我已經獻上替代的貢品了,别來找我……别再來找我……”
祠堂内挂滿了白幡,高高低低垂落如夢似幻,忽有風起,火光搖曳,白幡也起舞,這本是正常的一幕,鐘靈揚卻似受到了什麼刺激,嗓音猝然擡高八個調:“……别過來!”
“讓誰别過來。”
孟辰不輕不重在他腰上踹了一腳,鐘靈揚登時向前栽倒去,可他非但不怒,扭頭看見來的是孟辰,反而由衷松了一大口氣,冷汗涔涔,如一團白膩的爛肉癱着不動了。
“大、大哥……”
“替代的貢品是什麼,說說看。”
鐘靈揚嗫嚅不言,孟辰也不逼他,慢悠悠繞到他跟前,孟辰腳尖勾着他下颔,叫鐘靈揚擡起頭來。
“打算把那幾個異鄉人當作貢品獻給婉娘娘?”
白幡柔軟,好似少女款擺的腰肢,而在那之下,鐘靈揚看見自己大哥鐘良玉一寸寸彎起缺乏血色的嘴唇,鐘靈揚一向最怕這個威嚴的兄長,很少願意直視對方容顔,可被這麼逼着不得不擡頭,對上那雙烏黑沉靜的眼睛,他又在某一個瞬間,感到了無法自持,毀滅性的心搖神蕩,竟叫他本就跪倒在地的雙膝更軟了。
他聽見鐘良玉笑道:“你覺得這麼做了,詛咒就不會落到你頭上?鐘翠微日夜受着血肉撕裂之苦,你看了也害怕是嗎,你怕變得和她一樣,成個不人不鬼的怪物,是嗎?”
祠堂隻有兄弟二人,鐘靈揚也不再僞裝,他苦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大哥,可我也不隻是為了自己,有了貢品婉娘娘才會轉移目标,否則不等婚宴到來,我和翠微都得死無全屍,不止是我們,鐘家也會深受牽連。”
“還是那句話,早些時候,在你對自己妹妹起色心時怎麼不想到這些後患,現在這般深明大義,做給誰看呢。”
“大哥一定要拿過去說事,那我……無話可說。”
踢這種貨色孟辰嫌髒腳,他往後退了一步,仰起頭看向牌位後那尊青衣神女像。
他苛刻地在心底點評,往自家祠堂裡供奉這種喝人血的玩意兒,鐘家真是兵熊熊一個将瘋瘋一窩,怪不得先有色迷心竅膽大包天的鐘靈揚,再來個戀愛入腦十級患者鐘翠微,呆他們中間孟辰真是遭了大罪。
“那幾個異鄉人雖來路不明,卻也不是用來給你擋槍口的。”他随手丢下一個紙包,淡淡道,“自己闖了禍,沒理由叫别人替你買單,鐘翠微的苦痛你也該分擔些了。”
鐘靈揚顫着手打開紙包,裡面赫然是一捆香火,不用點燃鐘靈揚也知道,這裡面都混了足以使成年男子昏睡大半夜都不醒的迷藥。
“……”鐘靈揚猛的仰頭,恨聲道,“誰讓他們在這種時候闖進村子,不就是老天爺要他們來送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