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晴無夜打開了門,玉夫人就站在門口,一眼看到了軟綿綿靠在床榻上的昱橫,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似乎好了許多,面對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玉夫人在原地愣了一會,沒有馬上進屋,神色複雜的喊了一聲:“小橫。”
昱橫側頭看她,五年之久恍若隔世,再見已然陌生,他的眼神略有躲閃,語氣淡然:“娘。”
晴無夜讓到一邊,恭敬道:“玉夫人,請進吧,昱橫已經沒事了,隻是身體還很虛弱。”
玉夫人垂眸看到了浴桶邊濺出的水,又去看晴無夜,見他發絲濕漉,濕淋淋的垂在肩頭,像是剛洗過澡。
她一時怔住,眸色微動,心裡有了一個難以啟齒的疑問,猶豫半晌,終究沒問出口,平靜的道:“多謝你救了我的兒子。”
小申也進了屋,正在忙着收拾,随口道:“我家将軍之前也救過一次。”
“請問,何時?”玉夫人的情緒有了些起伏。
小申迫不及待的開始喋喋不休:“攻打臨窪城的時候,昱公子被大帥,不對,被姚自量一箭射中,釘在了城頭上,幸有将軍冒死相救,不然要被那個,姚自量射死了。”
玉夫人擡眸去看晴無夜,面露感激,正想表示謝意,晴無夜急忙側身躲開,站在一旁道:“無事,這是我應該的。”
玉夫人想起之前晴無夜也和自己說過類似的話,頓時雙唇微動,神色複雜的去看昱橫:“你們?”
床頂上的帳鈎微晃,昱橫不尴不尬的盯着看了一會,漠然道:“娘,我們很久不見了。”
言外之意太明顯不過,昱橫是想提醒自己的母親,我和他的事情,你沒必要問,也無需多管。
玉夫人抽完了一口綿長的涼氣,終究是兒大不由娘,她局促的捋了一下額前的碎發,聲音又細又輕:“娘,對不起你。”
昱橫抿着唇沒說話,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着驚瑤在冰庫和自己說的那些話。
場間安靜,有些許尴尬,小申已經收拾完,離開了屋,晴無夜搬了張椅子,放到玉夫人身邊:“玉夫人,您請坐。”
玉夫人這才提着裙擺讪讪坐下。
晴無夜撐着桌面,正色道:“玉夫人,我想您問件事。”
玉夫人半晌才回過神,看向晴無夜:“什麼事,你說。”
“請問您是成嘉道長的,徒弟嗎?”
晴無夜之前見識過她的身法,和周堅有些相似,大緻有了猜測,這話也是昱橫想問自己母親的,雖然驚瑤提到過,昱橫還是想聽玉夫人親自道明。
玉夫人也并沒有遮遮掩掩,據實說道:“我排行第三。”
晴無夜側目,去看昱橫,昱橫依然在看着帳鈎,這時帳鈎已經不晃了,昱橫卻沒挪開目光,晴無夜道:“昱橫是最小的。”
“嗯,當年金叔救了他,師父就收他做了關門弟子。”
玉夫人說的輕描淡寫,但晴無夜覺得并不像她說的這麼簡單,試探着問:“這裡有您的舉薦,是嗎?”
玉夫人眼神遊離:“是。”
昱橫收回視線,看向玉夫人,撐着床沿,稍稍坐正了些:“那我爹的死,是不是?”
說話間昱橫的身體晃了晃,勉力扶着床沿,晴無夜急忙靠了過去,扶住了他,相比較其他,昱橫現在隻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望着玉夫人的眼裡全是期盼,心裡還抱着一絲僥幸。
玉夫人轉開目光,看向别處,眼神惆怅:“你父親秉性剛直,這點你和他很像,我和他結婚。”
“是早有預謀。”昱橫無禮的打斷了她,他心頭起伏,一時間呼吸急促。
晴無夜喉頭滾動,不可置信的看向玉夫人:“昱橫,不會。”
昱橫甩開了他的手,惡狠狠的道:“怎麼不會,我爹行刑那天,她去都沒去,我在場下找她,希望她能救我爹,可她卻連一面都沒露,過了五年,整整五年,我一直不知道她到底在哪,直到妄加國的大軍一路打到這裡,我才找到了她,玉夫人,我的親娘,你是不是早就把你的親兒子給忘了,五年來對你的親兒子不聞不問。”
見昱橫咄咄逼人,情緒激動,晴無夜攬過了昱橫的肩,提醒道:“你身體還沒好。”
玉夫人起身站起,面對兒子的質問還保持着神色自如,身體卻微不可查的晃了晃,勉力扶着椅背站定:“昱橫,我是成嘉道長的第三個徒弟,你是他的關門弟子。”
昱橫煩躁的瞪着自己的母親,沒有發現玉夫人額上沁出的薄汗,叫嚷道:“别扯其他,說實話。”
玉夫人擡步後退,蒼白的解釋有些語無倫次:“我和你父親成婚,是在之後。”
昱橫一掌打在被褥上,掌下綿軟無力,他苦笑:“我知道了,就說你作為師父的徒弟,和父親成親是有目的的,原來如此。”
玉夫人已經退到了門口,站在走廊裡,她側過臉,陽光在她臉上流渡,看着有些模糊,瞧不清她的表情。
“我到現在,隻結過一次婚,也隻有昱清蟄一個男人,我對他忠貞不二,隻是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我是北域的人,是成嘉道長的第三個徒弟。”
昱橫反握着晴無夜的胳膊:“我知道了,這個身份,比妻子,和母親這些身份都更重要,是嗎?”
玉夫人轉過身,背對着他們:“或許是吧,我們都承擔着北域的使命!”
晴無夜倏的偏頭去看昱橫:“什麼使命?”
玉夫人似乎看到了晴無夜正注視着昱橫,接着說:“他不知道,是我央求師父不要告訴他,他還小,他是我兒子,就像當年我央求師父收他為徒一樣,他需要自保,我護不了他,我不能讓他像清蟄那般。”
提到了父親的名諱,昱橫籲了口氣,沒說話,五年來沒管過自己死活的娘,多少還是給自己找了條活路。
玉夫人或許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了,回過身,再次看了兒子一眼:“我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昱橫的心裡有千萬個問題要問,但他沒有半點挽留,隻是在玉夫人轉身的一刹那,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那個他跨過千山萬水才找到的至親,正形單影隻的站在門口,咬了咬牙,還是不忍的問:“您臉上的傷疤,是怎麼回事?”
玉夫人前來并沒戴上面紗,聞言瘦弱的肩頭還是晃了晃,不以為意的道:“沒事,隻是受了點傷。”
“那您還是要小心。”
聽到兒子這一句關切的話,玉夫人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說了一句好,又在廊間站了片刻,才匆匆的下了樓。
晴無夜把門關上,坐到榻邊,擡手摸了摸昱橫的額頭,覺得有些燙:“你發燒了,我讓小申去抓點藥。”
昱橫默然片刻,偏頭看着他,笑了笑:“你身上還有錢嗎,又是雇馬車,又是住客棧。”
說着他微微側了側身,重新靠回了床榻,嘴裡嘀咕道:“二叔怎麼還沒來,他欠我們的錢應該還我們了。”
小申正好上樓,晴無夜返身走到窗前,吩咐道:“小申,給昱公子去找個大夫。”
昱橫接話:“别找了,又費錢,小申,你就去藥鋪抓點藥,我是被凍着了,你就跟掌櫃這麼說。”
小申返身下樓,昱橫拉了拉被子,隻露出了個腦袋:“晴無夜,來給我捂身汗,興許就好了。”
晴無夜回到床上,從身後抱住了他,兩人緊緊的摟在一起,昱橫抽了抽鼻子,還在盤算:“我娘是第三個,這樣是不是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