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日後你做了太子,甚至有日陛下宮車晏駕,你登臨大寶,隻要在北地一日,你就有可能會步陛下後塵,”劉隽感到掌下瘦弱雙肩一顫,“你若是跟着南渡,便極有可能安享富貴,得個善終。可若是那樣,琅琊王在江南根基已深,你在南邊,隻能做個富貴親王,與大位是徹底無緣了。如何抉擇,全看你心意。”
“可孤有的選嗎?”司馬邺似哭似笑,“如今跟着孤的人,都想着立一個從龍之功,倘若孤退卻南渡,還有多少人會随扈在側?秦王府的親兵早就不剩多少,憑孤一雙腿,怕是走不出這座城便死于刀劍之下。更何況,若是孤毫無用處,這些人當真還會留着孤麼?”
劉隽見他想的通透,贊許道:“殿下想到這一層,算是孺子可教。那麼請你記住,如今你隻有登基稱帝這一條生路。”
“何人可信?”司馬邺忍不住又拽住他的袖子,茫然無措地像是剛出圈的羔羊。
劉隽沉吟道:“可信和可用,有時不可兼得。舉賢不避親,姨兄此人,胸有丘壑且忠于晉室,殿下可信用之。”
司馬邺連連點頭,“泰真伴孤日久,亦師亦友。”
“此外,令舅父等人,隻知空談,雖不會背叛殿下,但情勢危急之時,亦會毫不猶豫地離棄。可信不可用。”
“孤省得。”
“劉喬、賈疋,都曾是一州刺史,能征善戰,且赤誠一片,可信亦可用。其中,觀賈疋戰績,似乎更勝一籌,殿下可以軍國大事托之。劉喬老邁,但其子孫破賢能,殿下可加恩蔭封之。”
“至于天下諸侯,琅琊王不可信,就算傳檄于他、推選他為盟主,他也絕不可能出兵,”劉隽疾走幾步,又回頭道,“幽州王浚,氣量狹小、所圖甚大,有專權之患。”
“索綝、麹允、梁綜等人呢?”
劉隽看着陸經已在遙遙揮手,心知不能再等,便道:“此三人,隽并不熟知。待姨兄歸來,還請殿下垂問之。至于郭默,雖由阿父保舉,但并不相熟,還請殿下慎用之。”
司馬邺也見了陸經,緩緩地松開手。
“家父……”劉隽遲疑片刻,終是道,“家父雖至忠至誠,但并州疲弱,家父力有未逮,且常陷入傾軋争鬥。泰真對家父頗為孺慕,有時難免失之偏頗,殿下明察之。”
子議論父,可謂不孝,但他仍如實說了,劉隽鮮少對人如此掏心掏肺,許是知曉這司馬邺兇多吉少,生出恻隐之心。
司馬邺顯然也是一驚,随即壓低聲音道,“令尊早年輾轉于諸王幕府,清貴士族多有成見。”
劉琨兄弟名聲差的可以,否則也不會有人在司馬越面前說他“猶膩也,近則污人”,司馬邺專門提及此事,必有深意。
劉隽看他的眼神便幽深了些。
“孤曾以為王導、王敦兄弟當年也曾出入金谷園,與令尊多少有些交情,”司馬邺頗為同情地看他,“可舅父卻道王敦對令尊頗為不屑,欲除之而後快。以後碰見琅琊王氏的人,須得多加小心。”
他本就白皙的面容經過連日颠沛變得有些青白,極長極密的睫毛上沾了淚珠,可那雙眼定定地看着自己,既哀且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