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一眼,劉隽心頭巨震,他不禁想起自己的生母,并非如今這位高門貴女,而是那卑賤的王府侍妾。
曹霖殘暴恣虐,時常毆打妾室,即使是為他誕育子嗣的,也不能幸免,到了後來更是變本加厲,稍不順心,對兒女都是動辄打罵。
曹髦作為庶長子,更是首當其沖。
為了不挨打,他唯有更加發奮苦讀,可後來他才發現,無論經典詩畫他有多出色,隻因他是庶子,做什麼都是錯的。
每當自己咬牙忍痛、憤恨不公時,母親便是這樣含淚看着,哀憐悲憫,哪怕她自己都是滿身傷痛。
“殿下勿要喪氣,隽等着殿下肅清海内,還于舊都那日!”劉隽鄭重一拜。
司馬邺自嘲一笑,看着他的發旋輕聲道:“上次與君相見,仍是吃益智粽的孩童,此番卻是喪家之犬,也不知此生能否再見。興許不多時,孤便是冢中枯骨。就算能再見,也不知會是什麼難堪情景。若是有日聽聞孤之死訊,不必費心吊唁,隻望君用那飛景劍,多殺幾個胡虜,也算是為孤雪恨了。”
“髦頭,喚孤一聲木奴吧,阿父已逝,舅父離去,這小名日後怕是再無人叫了。”
劉隽縱是再鐵石心腸,也禁不住哽咽道,“木奴珍重……”
已是初冬,寒風撲面,連年大旱,草木不生,整個官道上塵土飛揚,但凡開口,一不留神便要吃上滿嘴風沙。
幸好劉隽心緒不甯,既因并州局勢擔憂,又因别離沉郁,并不如往常那般健談,衆人隻埋頭趕路,馬蹄砸在黃土之上,恍如悶雷。
待跑出去十裡路,陸經突然開口道,“奴突然想起,當年公子與秦王作别以瓊玉相贈,秦王還以寶劍……”
“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财。方才我所進言,字字發自肺腑,換了旁人、換在他日,我都是不會說的。”劉隽想起前事,亦有些恍惚,“故而雖無一物相贈,但此番我之心意,遠勝當年。”
“公子心懷坦蕩,但若是他将此語洩露出去,令有心之人對公子生出猜忌,又該如何是好?”陸經壯着膽子道,“公子雖與秦王投契,但畢竟相交甚淺,不可不防。”
劉隽點頭,“你能想到這一點,很好。日後倘若還有類似情景,務必要及時規勸我。”
“奴不敢。”
“有何不敢?伊尹也曾為奴,後來還不是成為一朝宰輔,對太甲耳提面命?”劉隽對他笑笑,又轉頭對着衆将道,“爾等大多為家将,自我幼時便跟随在側,最是了解我秉性,有時過于自負、有時輕浮冒進,若是你們這般的身邊人、自己人都不點醒我,還有誰會說真話呢?”
衆将均是動容,齊聲道:“唯!”
劉隽長出一口氣,揚鞭向北,“長路漫漫,道阻且長,諸君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