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之才,勝于我數倍。隻可惜天不假年。”劉琨長歎道。
案上珍馐玉盤、身上绫羅綢緞,劉隽看着志得意滿的劉琨,再看看堂下頗為齊備的樂伎,不禁蹙緊了眉。
周圍人隻道他是在為劉輿難過,卻不知此刻他想着天下大事,心中焦灼得如同火燒。恨不得當堂便勸谏劉琨,可一則不想壞了今日天倫之樂,二則還未了解全貌,不想貿然從事,便隻好默默忍了。
“髦頭,你的琴練得如何了?”劉琨冷不丁發問,“你伯父生前最喜嵇氏四弄……”
劉隽怅然笑笑,示意陸經取自己的琴來,“今日良宴會,眷屬幸團圓。隽不才,願奏琴一曲,以告慰伯父在天之靈。”
說罷,淨手焚香,整衣在堂中坐了,略試了試琴音,便毫無凝滞地彈奏起來。
平心而論,與書畫相比,劉隽的琴藝隻是平平,更難和胡笳一曲可退數萬雄兵的劉琨相提并論。可其曲調激昴慷慨、蒼雄渾樸,曲中之意與當今名士所推崇的曠達悠遠大相徑庭。
衆人不再飲酒,均在凝神細聽,有人聽見了沉沉暮色,有人聽見了離離荒草,有人聽見了生生離别,有人聽見了累累白骨……
也有像劉琨這般的善樂者,不僅從這曲樂中聽到悲涼,更從中更有無數憤怨悲切,彈此如讀悲憤詩。
“這一路也不知經曆了什麼,心性之堅,超乎常人。”劉琨心中暗想,“到底是獨自領兵見了血,我兒到底是長成了。”
并不關心旁人想法,劉隽緩緩松了手指,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一曲奏罷,心中倉皇倒也消弭大半——就算是手中城池全都失手,麾下将士盡數潰散,最差也不過再死一次,又有何懼?
如今瞻前顧後,如履薄冰,也不過是想護住眼前這些親朋故舊,不使忠臣如王經一般含冤,不使良将如毋丘儉一般抱恨,不使年老無成,親朋離散。
縱然再難,也要去争一争。
這麼一想,劉隽強打精神,起身端着杯子挨個敬酒,一直到劉琨身邊時,低聲道:“不知阿父這幾日何時有暇,兒有要事相商。”
劉琨笑道:“明日我要去練兵,不如便後日?你方回府,先好生歇息,多陪陪你阿娘。”
劉隽求之不得,笑着應了。
待家宴一散,酒意未醒,便先回書齋拟了幾張名帖,命人連夜送到。
衆人萬沒想到,歸家不過一日,世子便急匆匆地召人議事。也不知是否要掩人耳目,隻在城郊備了一桌小宴,菜式頗為簡素,但勝在可口;請的人也并不多,劉喬一族留在并州的劉耽,先前甯平城救下的諸葛铨,洛陽城破後舉族投奔的姨兄盧谌,再加上此番帶來的劉疇。
并州疲弱,若不是山河淪陷,這些人才哪裡會在晉陽?
将人招納過來,還需好生安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