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渡甚至詭異地覺得陸淵對自己的害怕,還比不上擔心窗外的侍女聽到他們談話的多。
“被她們發現我們不是原裝的,秘境就會崩塌。”陸淵停頓了幾秒,發現屋外沒有異常後,這才表情無辜地收回手,趕在陵川渡想捏斷他手腕之前,保住了自己的腕骨。
他強勢的态度像水滴入海一樣,悄無聲息之間就散了,又變得跟之前一樣,看似讨好地解釋,畢恭畢敬地看陵川渡臉色行事。
陵川渡發現了,這個人試圖裝得乖順谄媚,隻不過他戴着一個堪稱粗制濫造的假面,而他隻是覺得這張面具從來沒有用過,戴上去新鮮一般。
但假面之下,他隻是敷衍地演戲。
演技拙劣,語氣稱得上低聲下氣,眼裡面卻洋洋灑灑藏着漫不經心。
趁着陵川渡還沒别的動作,陸淵率先打開了房門,門口的侍女正在侍弄窗戶下的花花草草,被悄無聲息出來的陸淵吓了一跳。
世子妃怎麼在自己家跟做賊一樣?
侍女隻敢腹诽一句,她行了個禮,繼續兢兢業業幹自己的事情。
屋外日光正好,院子裡花草樹木剪裁得當,回廊九曲十八彎,金粉描摹的牌匾無不訴說這裡的主人的錢财權勢。
陸淵下意識地遮了一下刺眼的陽光,他們早上醒得很遲,已經日上三竿了。
被籠罩在陸淵影子裡的陵川渡遲遲沒有動作,他看着對方挺拔的脊背,陰影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回憶起很久之前,也是經常這樣追随在一個人的身後。
曾有人問他,一輩子屈居人下,被蓋在陸淵的光環裡,像一個見不得光的鬼魂。别人隻知道你師兄不知道你,會怨麼?
這些人也許是故意激怒他,亦或是想挑起他們師兄弟的矛盾。
陵川渡自然不會回答這種指向性明确的問題。
當那些人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表情,便自以為得到想要的答案,就會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以前脾氣終究還是太好了。
若是現在。
陵川渡表情陰鸷,低沉地笑了。他無意識地指尖用力,刺痛的感覺分毫不差地傳遞給他。
其實那些人都不明白。
他願意一輩子追随陸淵,不是因為他是晧天的首座,亦不是因為他是九蒼的少君。
隻是因為對方是陸淵。
僅此而已。
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做一輩子陸淵影子裡的鬼魂。
“怎麼了?”陸淵等了半天發現身後沒動靜,便轉過身問道。
面前的人跟記憶中的人詭異地重合了,陵川渡像是被光線燙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他偏過頭啞聲說:“用不着你管。”
陸淵皺眉,若是旁人看到陵川渡這幅陰沉暴躁的樣子,必然當他如惡鬼,避之不及,但陸淵隻當是他又有什麼問題硬撐着。
他已經習慣陵川渡有話不說的狀态了,他沒死之前就這樣,死了之後重活一世陵川渡還是這樣。
沒有一點長進。
陸淵注意到陵川渡不自然握住的手,快步走過去,态度強硬打開陵川渡緊握着的手,聲冷如冰:“你在幹什麼。”
陵川渡手心有一些模糊斑駁的血迹,很明顯他剛剛沒輕沒重地掐出來的。
陸淵掏出手帕替他細細地擦去血痕,碰過傷口的時候他明顯帶着情緒,下手沒有收斂手勁。
陵川渡一聲不吭地任由着陸淵拉着他的手,沉思地盯着陸淵不太好看的臉色。
“你……”陸淵正想說什麼,旁邊冒出來一個穿鵝黃衣服的侍女,她看上去是一路小跑過來的,氣都沒喘勻。
她想要對陵川渡說什麼,但是看見陸淵在場,嗫嚅着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陸淵認出來了這人是陸鸢的陪嫁丫鬟雪薇。
一個女人在夫家舉步維艱,丈夫與自己貌合神離,自己帶來的陪嫁也跟自己心思各異,對待自己像提防着外人一般。
照雪薇的态度來看,若是他在此處,估計她是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陸淵念及此處,臉上浮現意味的笑,眼裡卻還帶着剛剛的冷意,他佯怒道:“倒是我多餘了。”
他撩起眼皮,意義不明地看了一眼雪薇轉身離去,拂起的衣袖擦過雪薇的手臂。雪薇肩膀一抖,臉色難看地像是被鞭子抽了一般。
雪薇被陸淵剛剛那一瞥的氣勢壓得差點跪在地上,她從來沒有見過軟弱可欺的大小姐露出這種威嚴的目光。
那種視她如草芥的眼神讓她血液齊齊湧了上來,一時臉上變得通紅。
陵川渡垂眸看向變成一根樁的雪薇,終究是等得不耐煩了,他輕輕敲了敲門框,悶悶的叩擊聲把還在恍然中的雪薇拉了回來。
雪薇定了定心神,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很快地換了一幅神色,她咬着牙道:“世子,陸二小姐怕是不好了。”
陸家二小姐陸明珠是小世子林川的青梅竹馬,也是之前林川和陸鸢婚姻不合的“罪魁禍首”。
陵川渡若有所思地盯着雪薇的發頂,沒理會陸鸢的陪嫁為什麼要替陸明珠說話。他站在屋内的暗處,眉宇下一片陰影。
雪薇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陵川渡,又趕緊垂下面旁緊張地盯着地闆。
她拿捏不住對方的意思,因為她剛剛看見陸鸢和世子執手親昵之态。
難不成世子爺回心轉意了?雪薇心裡忐忑不安。
陵川渡笑了一下,雪薇聽到笑聲之後如蒙大赦,她擡起來卻看見陵川渡堪稱惡劣的笑容。
“陸明珠怎麼了?”陵川渡好似真的關心他這位青梅一般,緩緩地問道。
雪薇心裡一驚,硬着頭皮答道:“陸二小姐患……疫症了!求您可憐可憐小姐,去看看她吧。”
得了瘟疫,倒是不怕傳染給自己的情郎。
陵川渡嗤笑道:“知道了。”
他終于肯屈尊踏出房門了,但也沒有給對方一個明确的答案。
雪薇一口氣提在胸口,最後怔在原地。
她看見世子快步離去,但好像正是朝着陸淵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