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渡說話并未刻意壓低嗓音,擠作一團的人紛紛驚恐又憤怒地瞪着他。
衆人一時間無人吭聲,他們被自稱來自鳳池宗仙師的言語所震驚。
印象中斷蛟刺虎、見義必為的修真者,卻明晃晃地要将鍘刀放在他們這群弱者的脖子上。
終于有人回過味來,語調抖不成聲卻依舊堅持全力地說完一句話:“仙師枉顧性命,濫殺無辜!這麼做就不怕被天道譴責嗎!”
此世間做有違天道之事的人,都會被天道中下心煞。
煞氣入靈台,神識難再還。多數心煞之人結局都是失去意志,變成一個隻知道發洩暴力的兇煞惡獸。
陵川渡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不痛不癢地看向那人說道:“本座早已被天道厭惡。”
他緩慢按向自己的胸口,森冷的笑意逐漸擴大。
早就有一把刀無形又決絕地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他曾用這把刀親手了卻了陸淵的心跳。
生鏽、腐爛、流膿,傷口在百餘年裡攪得他不得安生。
在一群緊張到極限的人看來,近在咫尺的陵川渡比門外的邪祟顯得更為危險,他們大氣不敢出,隻能看着這尊殺神的目光慢條斯理地掠過他們每個人的臉上。
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無情狠戾的在挑選着合适的屠宰對象。
陵川渡猛地看向陸淵突然發問道:“你說如何?”
陸淵眼前幾近發黑,渾身忽冷忽熱。
靈力沖刷着他每一根骨骼,每一條血脈。
它們在咆哮在怒吼,想要突破陸淵身體的限制,盡情叱咤喑嗚。
這些暴走的靈力幾乎将陸淵逼瘋,他咬破自己的舌尖,溫熱的血液流入了唇齒之間。
他勉力保持清醒,擡起眼皮撩了一眼陵川渡,沒事人一樣懶散笑道:“陵尊主說得有道理。”
當然是鬼扯。
他就算大喊你不要亂來啊,第一個被祭天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你們根本不是鳳池宗的人!”
說話的是一個抱着小孩的女人,她見陵川渡朝這邊望來,立刻将按住小孩的後腦勺扣在自己懷裡,但她卻沒有後退一步。
縱使嘴唇青白,渾身抖若篩子,她也沒有動一步。
陸淵眸光一沉,視線落在女人身上,“你看着有點眼熟。”
他懶洋洋地邁了幾步,走到她跟前,俯下身來眼睛微眯打量着對方,“我是在哪見過你麼?”
女人惶恐地跟他對視,跟陵川渡給她的那種來自性命上危機感不同,陸淵給他的壓迫是一種上位者俯視的理所當然。
她咽了一口口水,說道:“你是陸鸢,我見過你。”
陸淵恍然大悟地撫掌,“你跟張姨娘是什麼關系?”
面前的女人面部輪廓,眉眼走向跟陸明珠的母親張姨娘有些神似。
女人隻是抱緊了孩子不敢再吱聲。
陵川渡目光不善地看着女人懷中的孩子,倏地說道:“陽火隻餘左肩火,一看便是早夭之相,你做了什麼?”
陸淵垂眸看向她懷裡不哭不鬧的孩子,“可以給我看看麼?”
女人這才倒退幾步,防備地看着他。
陸淵無奈道:“你若不說出真相,你跟你孩子都活不了。”他側了側身,露出身後眉目狠決的陵川渡。
女人便道自己叫張蘭茹,是張姨娘的遠房親戚。
半年前因為老家丈夫種植的茶園收成不好,過來投奔張姨娘。
陵川渡冷笑一聲:“你過來可不是單純因為這個原因吧。”
他耐心已經告急,幾步閃身到張蘭茹身前,手腕輕輕一帶從她手中撈出了孩子。
張蘭茹張着嘴愣了半天,支棱着臂彎傻站了半天,才大聲哭喊道:“搶孩子了!”
傳經閣裡頓時亂作一團。
陸淵頭痛欲裂:“你能不能循序漸進?”
陵川渡低沉冰冷道:“怎麼?你還想跟她叙舊麼?”
這世間,大部分父母見到這種場景都是目眦盡裂的,張蘭茹慌裡慌張地撲倒在陵川渡腳下,“我說!你把我兒子還給我!”
陵川渡顯然沒有什麼帶孩子的經驗,變扭地像夾着個物件似的,把小孩箍在自己懷裡。
尋常小孩兒要是這種姿勢,早就難受得鬧起來了。
陵川渡覺得自己仿佛在尚能感受到熱氣的夏末,抱着一個發着寒氣的冰塊。
他面無表情将孩子還給張蘭茹,嘴裡說得話卻叫人不寒而栗,“不僅是早夭之相,更像是已死之兆。”
這個孩子看着瘦弱不堪,面上一絲血色都無,黑色的瞳仁幾近要占滿整個眼眶,看起來可怖又詭異。
然而他隻會呆愣愣地看着他們一群人。
但是他的鼻翼翕動,又是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