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靈力堵塞凝滞,他跟個普通人一樣安安分分地踏過濕滑的青苔,翻過破損的石闆台階,西重山已經盡在眼簾。
寂照寺如記憶裡一般,除了有些牆面還未粉刷到的邊角露出煙熏火燎的顔色,根據林绛雪說的,那多半是山火留下的痕迹。
陸淵一眼就瞧到了那株蓬勃蔥茏的菩提樹。
他随手撥了撥層層疊疊的祈福帶,這些紅綢有的甚至挂不上樹梢,勉強纏繞在粗壯的樹幹上。
“老家夥,你是真不在了。”陸淵唇角扯了一下,想笑但是沒有笑出來,“你讓我辦的事情,我替你辦到了。”
鹧鸪夢裡作惡裡的邪佛已經灰飛煙滅了,再也不會有人誤入鹧鸪夢白白被取走生氣了。
他索性站在樹底,懶洋洋地倚着樹幹,仰面望着随風卷成各種形狀的紅帶。
片刻之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
“大師你要是在天有靈,能不能替我指點迷津?”陸淵表情蔫蔫的,“上輩子,我應該沒有幹過什麼……讓人恨不得痛下殺手的事情吧?”
他心虛地撓了撓鼻子,“排除那些實力不濟被我揍了的,以及走了邪門歪道被我宰了的。”
陸淵以前懶得參透人心,是因為他不在乎。
他不在意别人怎麼看他,所以我行我素。
等到他想知道某人有幾分思量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笨手笨腳。
“你說,我是不是該直接殺了他。”陸淵語氣輕聲,好像說了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漆黑的眸子像是寒風徹骨的寒夜。
陸淵心裡一邊恨意愈深,而另一側又留着年少時的一點柔軟。
眼前好像又閃過陵川渡替他仔細包紮傷口的樣子,對方下唇緊抿,眼睛一眨不眨,好似痛得人是他自己。
又看到了陵川渡半夜被自己喊起來看煙花的樣子,他擰着眉煩得不行的樣子。等到陸淵無意瞥到他的時候,卻看見陵川渡眼尾偷偷地上揚,唇角露出一個真情實意的笑。
矛盾糾葛的心理逼得陸淵快要發瘋。
他煩躁地屈指敲了一下額角,“算了,我下次……”
再問。
冬風蕭瑟,拂過紅綢,發出若有若無的哀怨嗚咽。
陸淵這幾日都刻意避開了陵川渡,不是去寺廟裡照看了無大師化身的菩提樹,就是去街邊聽評書話本。
他心放得貌似挺寬的,終于沈循安逮到看完鬥蛐蛐回來的陸淵,他憋不住問了,“陸師兄,我今天一天都沒有看見前輩,你知道他去哪了麼?”
“不知道。”陸淵撥開沈循安,“今天發現有個戲園子,你去麼?”
沈循安呆了一會兒:“我對聽戲不感興趣。”他茫然地看着陸淵慢悠悠回到自己房間。
房間裡已經燒了炭火,暖洋洋地讓人犯困。
陸淵那張俊美陰沉的五官被跳躍的火星子照得晦澀莫測。
等到火舌退卻,猩紅色的顔色轉為烏炭。他恍然如夢初醒,才意識到自己在這枯坐了很久。
門口傳來焦急的捶門聲,“陸師兄你睡了沒?我能進來麼?”
陸淵低聲道:“什麼事?”
沈循安急匆匆地進來,他衣服整齊甚至還帶着佩劍,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前輩還沒回來,我記得第一天店小二就說要在打落更前回來的。他不會是……出事了吧?”
“……”陸淵心裡一沉,随即聲音冷硬,“不用管他。”
“這不好吧。”沈循安有些驚訝,随即他艱難開口問道:“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師兄的表情看起來恨不得他死掉一樣。
陸淵随手打開一條窗縫,他蓦然覺得有些許悶,呼吸像哽住了似的。
被夜風一刺,他的心髒倒是被冰得一輕,輕飄飄地挂在胸膛裡。
陸淵看了沈循安一眼,沉默了片刻說道:“他要是有事,你去了也全當是多送個了陪葬的。”
“但是我做不到坐視不管。”沈循安皺起眉。
陸淵一臉冷淡地将窗戶拉得更大,吹得沈循安一抖,“你知道他去哪了麼?”
“……”
“你知道他出去是為何事的麼?”
“……”
陸淵面無表情地說:“現在冷靜了?”
沈循安騰得一下臉紅了,方才的少年意氣被冷風吹得煙消雲散,“那怎麼辦?”
陸淵合上窗戶,“他對天都城的布局也不熟悉,如果是去了某個地方,他會問路,最方便的就是問客棧掌櫃。”
但是要命的是,陵川渡從不喜歡找不熟悉的人幫忙,他不願在不認識的人面前洩露自己任何的信息。
很可能自己就直接去了。
沈循安蹬蹬地跑下樓梯,過了半晌又踩着木樓梯跑了上來,“掌櫃說他不知道。”
陸淵垂下眼簾,他就知道。
“但是。”沈循安一個大喘氣,“他說那個戴面具的客人走得時候,他看見了對方正戴着回香坊的玉佩。”
“回香坊?”
沈循安又鬧了個大紅臉,他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道:“就是那種地方嘛。但是那邊對客人要求很高的,普通人隻能去一層。特殊的客人會佩戴回香坊特制的玉佩,這些人才能去二樓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