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己的默許。
濃重的不安和錯愕填滿陸淵的胸膛,除此之外,他胸口卻顯得空落落的。
呼吸,心跳,起伏。什麼都不存在了。
陸淵阖上眼,輕輕向後抵住冰涼的牆面,冷氣順着脊背一點點透了過來。
門口隐隐傳來叩門聲,外面的似是很猶豫,敲了一下就想走。
陸淵想到昨晚沈循安說要找自己聊聊,他勉強打起精神,“進來。”
沒有沈循安清脆的嗓音,沒有佩劍與腰封碰擦的微弱聲音。
不是沈循安。
陸淵心念一動,與來人視線相對。
“他今日說要去小鏡湖,讓我來看看你。”陵川渡沒有進門,他知道陸淵不喜見到他。
陵川渡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覺得陸師兄有點不對勁的沈循安。
隻不過沈循安清早拜托陵川渡的時候,說得是陸淵昨晚行徑有些古怪,希望前輩可以幫忙照顧一二。
陵川渡省略了緣由,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逡巡在陸淵蒼白的面容上。
眼前的人看上去很不好,一臉倦容,滿眼糾葛。他很想過去探一下陸淵的内息,但還是忍住了。
兩人目光對視,一時緘默。
陸淵勉強平複心情,他局促地說道:“進來吧。”
他一時不知道怎麼面對師弟。
之前一直認為陵川渡是緻他神隕的罪魁禍首,現在看起來他卻是那個不講道理,冷言冷語之人。
這倒襯得他師弟萬般無辜和可憐。
年少成名的陸淵若說缺點,那第一項便是自負。他堅信自己的判斷和選擇,直到現在心裡還别着一股氣,他不想承認自己錯了。
神色各異的兩個人各自懷揣心事。
陵川渡莫名被叫了進來,身旁的陸淵一直一言不發,隻是定定地看着他,“……你怎麼了?”
陸淵不是聾了,他能聽出陵川渡語氣裡的憂慮。
但他此刻更想看看面具下的那張臉。
陵川渡見陸淵還是一聲不吭,終于有點急了,他下意識攥住陸淵的手腕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艱難忍住想摘下對方面具的沖動,陸淵目光飄忽,開始胡編亂造,“昨夜回來的時候,似乎有魔修跟着我們。怕是因為我在臨安鎮惹得他們那位尊主不悅,想将我除之而後快。”
真正是當着本人的面胡說八道。
被陸淵胡扯成會取他性命的陵川渡:……
“你不會有事的。”陵川渡承諾。
陸淵垂下眼簾看着陵川渡因為緊張泛白的指節,他遽然歎了口氣,“抱歉。”
陵川渡睜大眼睛,他不明所以,“你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我那天晚上不該這麼說你。”陸淵說完,竟有些微妙的拘謹。
陵川渡抿了抿唇,他沒有問對方,是回香坊的那天晚上,還是說擔不起你的關心的那個晚上。
在他記憶裡,陸淵很少說對不起。而每次有人對自己說抱歉,總是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就像他的母親,就像臨死前的陸靈越。
隻不過陸靈越的對不起,就更像是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想到此處,陵川渡心裡重重一顫,呼吸一促。
陸淵預料中的松弛畫面并沒有出現,因為陵川渡看起來更緊張了。
陸淵:“……?”
他剛剛是道歉了吧?
陵川渡霍然起身,急走幾步到門口,他明明身姿依舊挺拔卓然,偏讓陸淵瞧出一絲強裝的鎮定。
“真想把你關在這,讓你哪兒也去不了。”陵川渡陡然開口,語氣沉沉,聲音卻是越來越沒底氣,他狼狽地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陸淵眼底可能流露出的嫌惡,“我隻是……不想讓你再遇到危險。”
但是他不能在承受一次同樣的結局,陸淵不願意跟他說自己的計劃,他不可能也不允許陸淵以身犯險。
哪有人用這種狀态威脅人的,陸淵哭笑不得,同時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師弟為什麼變得那麼鶴唳風聲。
明明曾經的陵川渡運籌帷幄,泰然自若。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惡聲惡氣,内裡卻像個泡沫,輕輕一戳就不見了。
陸淵心裡軟得一塌糊塗,輕輕說道:“好啊。”
陵川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對方的語氣太過包容,溫柔得讓他近乎以為是錯覺。
陸淵撐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調侃輕佻,而是更為鄭重其事,“那你可一定要保護好我啊。”
眼前的陸淵和上一世的陸淵重疊在一起。
肆意桀骜的青年已是萬人仰仗的巍峨高山,然而在陵川渡眼裡,陸淵僅僅隻是他一個人的師兄。
記憶裡的陸淵托着下巴,聲音清朗,“師弟,我一定會護着你。”他姿勢懶散,神情卻萬般嚴肅,“哪怕如蹈水火,哪怕……萬劫不複。”
陵川渡肩膀像是被無形的東西重壓而下,身形踉跄了一下,他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遇到陸淵之後,情緒總是輕易被調撥,他又一次心甘情願地撞上南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