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一生戎馬倥偬,斬敵寇,退蠻夷。退居二線之後,也是風光無限,權貴顯要。
長姐沈念夏入宮之後便得皇帝喜愛,一路晉升為皇後,兒子更是貴為當今太子。
二姐沈秋心嫁于永康王,雖然無實權,但終歸家底殷實,堆金積玉,富埒王侯。
鎮北侯本人膝下兒女衆多,各個都是“野心勃勃”之輩。他作為侯府的大家長,對有野心、觊觎他位置的人并無偏見,相反,他盛贊這種慘烈的優勝劣汰?。
隻不過他的小兒子沈循安,幾乎是早早的就在這場兄弟姐妹的奔競中出局了。
沈循安打小對這種權利的争奪就不感興趣,他相較于自己早熟的哥哥姐姐們,更像是一個正常的小孩。
對世間萬物持有好奇心,對所有人都保留着善意。
按鎮北侯的話說,他簡直是家族裡的異類。
已經不在被過多管教的沈循安不用在苦學六儀,家裡仆人除了對他保持着對待小主人應有的态度外,基本不會多跟他說一句話。
而教書的先生們則因為他們在各自押寶,對于日後必不可能繼承鎮北侯這個頭銜的沈循安,自然是不那麼上心。
侯府雖大,終究隻是那一方天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對好奇心旺盛的沈循安更有吸引力。
沈循安經常趁老師們不注意,帶着一兩個貼身的仆人偷偷溜出侯府。
積攢過多的精力導緻他每次出門就像個下山的猴子,上蹿下跳看什麼都稀奇。
這日,他宛若遊魚一般甩開仆人,擠入人群,正津津有味地聽着說書。
說書先生沒戴着黑色的圓眼鏡,也不是個老年人。
這個說書的年輕人揮舞着一把折扇,說着老掉牙的故事。“傳聞世界伊始,無天無地,周遭全是一片黑茫茫。創世者以神木為基,撐開一片混沌後,從此有了天地。”
“再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天地已逐漸遠離,再無合攏的可能。神木完成了它的使命,神力褪去,它逐漸腐朽化為千千萬碎片落入塵世間。”
“而有一怪物深藏在地底之中,名為‘兀遮支’,這兀遮支古語的意思就是黑色的大地。祂似蛇非蛇,有形又無形,祂有一雙赤紅的眼睛,就像天上的太陽那般大,祂有一副巨大的身軀,行走之時便會地動山搖,民不聊生。”
一個小娃娃被她母親抱在懷裡,她舉着個挂滿糖霜的冰糖葫蘆就往她母親的懷裡縮着,小鼻子皺成一團。
沈循安已經聽過這個故事八百遍了,這個世界上的人基本小時候都聽過這個故事,這個女娃明顯年歲尚小,第一次聽這個故事。
沈循安以為她被吓到了,便對着小女孩露出一個安撫性的微笑,他長得圓臉圓眼,沒有什麼攻擊性,在小女孩眼裡也就是個比他大的小哥哥。
“這條大蛇已經被很厲害的人封印啦。”沈循安小聲對女孩說道。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奶聲奶氣地同他說話:“什麼叫封印啦。”
沈循安說:“就是它再也幹不了壞事了。”
小女孩點了點頭,這才放心地把糖葫蘆放進嘴巴裡,咬了一口,“這樣啊,那我就不擔心它來搶我的糖葫蘆吃啦。”
沈循安一愣,他呆呆地看着鮮紅圓潤的糖葫蘆被小女孩嘎嘣咬碎。
對于一個小孩子,她還不懂什麼是殺戮,什麼是死亡。世界再大也不如母親的臂彎,眼下最珍貴的東西莫過于她張嘴就能吃到的糖葫蘆。
說書先生說到激動之處,拿起醒木一拍,“......就在兀遮支大肆妄為,準備将人族屠戮殆盡的時候,仁慈的古神将祂封印回地底,古神也因此神力消散,祂們的蹤迹逐漸消失在曆史之中,神迹不再,從此世上再無神祇。”
人群中有個人喊了一句:“九蒼城的陸靈越不算神嗎?”
“你在說什麼啊,神能随便就被魔修殺死嗎?”立刻就有人反駁,“神才不會死的那麼窩囊!”
“什麼窩囊!你知道陸首座以前做的善事嗎?要我說就算他不是神,在我心裡面也給他封個神當當!”
“笑話!陸淵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他幹的事情你見過?你怎麼知道是不是瞎編的。而且他跟百域魔疆那魔頭不清不楚的,還是師兄弟,誰知道他到底偏向哪邊!”
“你小子!找事是不是!”
說書先生拿着醒木敲了好幾下,左看看右看看,卻也隻能焦急地揮舞着手,“哎哎哎,别吵别吵,我這還沒講到陸淵呢。”
眼見雙方各執一詞,就要來一場真人對打,見勢不妙的沈循安從混亂的人群中溜了出來。
他跟某個抱有同樣想法的人撞到了一起,他龇牙咧嘴地抱住後腦勺,哼哼唧唧地說道:“不好意思。”
雖然被撞的緣由不是他,但修養良好的沈循安還是條件反射地道了歉。
“……”對方比他大上幾歲,穿着一身粗糙的亞麻衣服,捂着被撞到的肋骨,闆着張臉瞅着他。
過了半天,大一點的少年才緩慢地說道:“你沒事吧。”
沈循安貼身的仆從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擠開那個看起來黑廋的少年,見到沈循安摸着自己的頭,不知道怎麼回事,更是驚慌失措。
“小少爺磕疼了吧?”仆人掏出軟帕墊在手上細聲細氣地安慰他,輕柔地摸了摸沈循安的腦袋,松了口氣,“還好,沒有腫脹的地方。”
沈循安看着少年被推得身子一歪,勉強站穩身形,黯然地站在人群中。
跟那些成群結隊出來玩的孩子不同,他像一隻落單的孤雁,就跟……在鎮北侯府的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