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山眼下被封鎖,殷回之沒有得令搜尋,隻能随隊回宗等待消息。
他坐在床邊,手裡捏着從醫師那讨來的金瘡藥,久久沒有動作。
報?亦是不報?
那謝家客卿不過築基中期修為,此時若還在山中,他上報宗門,對方必然死路一條。倘若對方從未作惡,那恩将仇報農夫與蛇不過于此。
如果不報,而力馳的失蹤真是那人手筆,他的行為便是助纣為虐。
殷回之捂着臉低歎一聲,矛盾掙紮地倒回了床上。
“砰!”
随着一聲巨響,房門被重重撞開。
殷回之再如何也是實際上的内峰親傳弟子,被人這樣毫無禮貌地撞開房門絕非常事,當即翻身坐起,目光冷冷穿過屏風,看向門口的模糊光影:“何人!”
然而闖入者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繞開屏風進了内間。殷回之看清對方着裝,瞳孔微縮。
數十個身着深藍色圓領袍的執劍弟子一同上前,如臨大敵地将他團團圍起。
這并非問劍峰本峰弟子,而是審判閣的緝拿隊。
與善惡堂這種小懲大誡的地方不同,審判閣是實打實的審訊判刑機構。
殷回之抓着床沿的手微微收緊:“各位師弟為何如此?”
為首的緝拿者看他一眼,臉上浮現出冷厲嫌惡之色,沉聲道:“我等受閣主和諸峰峰主之命,緝拿嫌疑弟子。殷師兄,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們顯然不打算說明緝拿罪由是什麼,殷回之清楚自己沒有作奸犯科,但若非涉及重案,也絕不會是審判閣來拿人。
隻能是……
殷回之心下一沉,起身道:“請帶路吧。”
緝拿弟子有些意外地掃了他一眼,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配合,随即擡手命人取出縛仙索,将他捆了起來。
殷回之皺了皺眉,亦沒想到還會用上縛仙索。
等被帶到審判閣,又被人按着跪到正堂下,殷回之才意識到事情似乎超出了他此前的任何一種猜測。
閣主親自出面,當堂審訊。
高堂之上,審判閣閣主坐在判桌邊,身後是巨大的觀瀾老祖像。
老祖像下十一把交椅,十位峰主端坐其上,不久前還誇他是個好孩子的褚如棋坐在中間,眼神沉重地望着他。
其中一把交椅空着——他的師尊靈隐真人因閉關未到場。
殷回之被反反複複問了上百個問題,全是與他昨夜行動相關的,事無巨細。
到最後,喉嚨幾乎要說不出話。
審判閣閣主對他的回答反應平平,甚至稱得上漠然,隻當他坦白自己脫困是被魔修所救時,才有了些許波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審判閣外聚集的弟子也越來越多。
整整兩個時辰。
殷回之内心的疑霧和不安越來越厚重,這種茫然的情緒最終止于閣主抛出的新問題:
“力馳是否為你所殺?”
-
一副擔架被擡上正堂,擔架上放着一具死裝慘烈到看不出人形的屍體,幾乎被攪成了碎渣,屍塊混雜着泥土與砂礫,極其觸目驚心。一把沾滿血污的銀色佩劍擺在屍體邊,劍身隐有裂痕。
閣主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問劍峰弟子殷回之,鐵證當前,事實昭昭,你還有何可辨!”
鐵證便是屍體旁的那把劍。
佩劍本沒有姓名,這更是一把極為普通的問劍峰制式佩劍,每個問劍峰親傳弟子拜師時都能拿到一柄。
然而問劍峰隻有兩個親傳弟子。
一個是跪在堂下、形銷骨立的殷回之,另一個是尚在閉關的首席大弟子季回雪。
季回雪閉關已有三年之久,靈隐在他進洞府後親自設下的護法大陣。且季回雪早在多年前及冠那日收到了來自靈隐真人親自尋材、耗重金和情面請上修界著名鑄劍師鍛造的名劍“流風”。
誰都知道,這把劍不可能是季回雪的。
不是季回雪的,還能是誰的呢?
審判堂外的弟子看殷回之的眼神浮現出難以置信和嫌惡的懼意,竊竊私語不止,最後還夾雜着“竟然如此”“早有征兆”之類的話。
閣主:“熟識力馳的弟子說,這弟子從入門起便與你性格不合,時常背地裡說你壞話,試煉途中也從未理會過你。為何清河出事,力馳會向你求救?你又為何毫不猶豫地照他說的去做呢?”
殷回之怔愣許久,指甲一點一點掐進了掌心,慢慢道:“弟子職責所在。”
閣主:“事發前,你有沒有同力馳發生過口角?”
殷回之:“未曾。”
閣主:“你是否故意不參加督陪弟子的集議,前去報複力馳?”
殷回之倏地擡眼,雙目泛紅地與閣主對視:“我沒有!我……弟子甚至不知力馳對弟子不喜。”
閣主皺了皺眉:“殷回之,力馳曾在膳堂用飯時談論起你的身世,用詞不善,你真的不知曉此事,沒有懷恨在心動殺意?”
“何至于此……”殷回之低頭,語帶嘲諷地喃喃,“……他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何至于此?”
閣主擰眉:“你什麼意思?”
殷回之閉了閉眼:“我若真這麼恨他,又為何要救回他的好友清河?”
閣主朝堂下使了使眼色,很快,清河便被帶了上來。
從他出現的那一刻,殷回之就直直盯着他,目光沒有挪開半分。清河卻根本沒有看他,而是面色慘白地望着地上的屍塊,渾身發抖。
“清河。”宗主叫他,“别怕,說說你知道的。”
清河渾身顫了顫,露出一個似哭非哭、欲嘔非嘔的表情:“宗、宗主……好。”
殷回之像一頭即将被稻草壓死的駱駝,死死盯着他,語氣肯定:“我背着你的那天,你醒過的吧。”
宗主聞言皺起眉,但也沒說什麼。
清河在殷回之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怯生生說:“是……”
殷回之睫毛一顫,還沒開口,就聽到清河繼續說:“我半暈半醒時,确實感覺到殷師兄背着我,可是……”
他像克服了内心的恐懼一般,咬牙道:“可是在此之前,我并沒有見到殷師兄,依力馳的性子,也根本不會去找殷師兄求救……”
殷回之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閣主沉着臉:“殷回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許久過去,閣主沒得到回應,又追着質問:“殷回之!你為何默然不語!是徹底承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