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淩依舊舒舒服服地支着下巴,隻是沒有一點要再跟價的意思。
拍賣師臉上的笑容慢慢凍住了。
殷回之并不意外,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謝淩喜歡耍人,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了。
數十萬靈石就這樣打水漂,拍賣會主辦方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釋然的——即便他們今天已經敲了謝淩一大筆财。
拍賣師的目光在謝淩周圍遊離,希冀幾乎寫在臉上。
謝淩打了個呵欠。
木槌敲下,這枚“曠古絕今”的神丹最後落入了拍賣會自己人手中。
謝淩懶懶地撥弄着戒圈,之後一直沒有再開口競拍,仿佛已經膩了這場紙醉金迷的遊戲。
拍賣會結束後,殷回之和謝淩同去後殿客房取拍品。
謝淩悠哉悠哉地抱臂亂逛,他莫名其妙淪為了搬運工,抱着一堆荒謬的小玩意跟在謝淩後頭。
已經換了一身常服的拍賣師忽然出現在門口,恭敬而謙卑地叫了一聲“謝公子”。
殷回之心道這拍賣會的舉辦者還真是貪婪無度,到這種地步還想着敲詐謝淩的錢,也不怕惹禍上身。
謝淩裝傻,謝家那掌權的門主可不傻。
拍賣師得到謝淩的允許,才輕步走進來。
“謝公子,涅槃化骨丹的競買者付不起叫價,東西被扣在我們手裡了。”拍賣師的每一句話都在殷回之預料中。
謝淩仿佛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音:“所以呢?”
拍賣師右手貼在胸口,躬身道:“主人說,謝公子今日照顧了我們不少生意,拍品賣出,便不作他賣,這枚化骨丹便贈予謝公子,隻當主人想同謝公子交個朋友。”
殷回之聞言微驚,忍不住側目看了謝淩一眼。
謝淩唇角揚起一點弧度,傲睨輕慢到了極緻:“你家主人真有面子,一顆真假不知的丹藥就想搭上天夜門。”
這還真不是謝淩目無下塵。鬼市的拍賣場隻是一個場所,主辦方可能每一場都不同,這些主辦方裡當然也有手眼通天的厲害角色,但絕大多數都是三界奔波的從商者,或是幹脆是大宗招養的代理管事。
無論對方屬于哪一種,謝淩都有資格說這話。
拍賣師也感到意料之中,他很快改了口:“是我言錯,謝公子,我們主人希望将此物贈予您,以示敬慕之心。謝公子,主人想求一個拜見您的機會。”
不知是不是這卑微的“拜見”二字戳中了謝淩那不大正常的心理癖好,殷回之看見他翹起了嘴角。
那張上薄下飽的唇動了動,吐出勉為其難的字句:“既如此,那好吧。”
……
那位神秘的東道主似乎很是重視謝淩的賞光,人還未至,珍馐美酒已經擺滿了整個宴廳。
按理說與之配套的,往往還要有成群的美人,但奇怪的是,宴廳裡連侍奉的仆從婢子都沒幾個,舞姬樂師就更不用提了。
殷回之不喜歡人多,這樣再好不過。
說不出名字的冷香若有似無地缭繞着,很淡,并不讓人反感。
在這種靜谧中,他居然久違地感覺到了放松和惬意。
原以為謝淩會覺得無趣,轉頭卻發現對方半阖着眼,也是一副難得的安甯神情。
他們赴宴前摘了面具,宴廳裡琉璃燈給謝淩蒼白的臉鍍上了暖色的光暈,那種陰晴不定的危險感幾乎消失不見。
“讓謝公子久等了,是殷某的不是。”
來者未語先笑,卻不叫人覺得谄媚,一派彬彬有禮,又不會顯得拿腔作勢,就像今天這場宴請一樣,讓人覺得很舒服。
殷回之入席前聽邊上的仆人說,這次拍賣會的主辦者與他同姓,單名一個“誨”字。
殷誨……
殷回之将這兩個字在咀嚼了一番。
足夠陌生的名字,應當确實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光從今日發生的一切便能看出此人眼光很毒。
殷回之如此想着,擡眼和殷誨四目相對,微微一怔。
因為他發現殷誨看他的眼神跟看謝淩時截然不同,那雙朗目凝在他身上,似乎帶着若有似無的……
猜疑和敵意?
但隻有一瞬,再認真去看,已經捕捉不到任何情緒了,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殷回之确定自己沒有得罪過這位殷誨先生,而且他身上還有謝淩系上的幻化容貌的法器,即便這位殷先生以前見過他,今日也不會認出來。
他長眉輕蹙,隐隐覺得有些古怪。
殷誨關切地同謝淩寒暄了幾句——雖然是單方面的。他說得多,謝淩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談不上不耐煩,但也興緻缺缺。
殷誨發覺了,很識趣地閉了嘴,換了個獻殷勤的方式——親自為謝淩布菜遞酒。
布好的菜剛落到桌案上,就被謝淩轉手推到了殷回之面前。
沒等殷誨對這借花獻佛的行徑做出反應,謝淩便淡淡開了口。
“知晦,這裡沒有别人。”
殷回之和那人的動作齊齊一頓。
知晦?
這商人不是叫殷誨嗎?難道表字知晦?
殷回之雖然沒有作聲,但那顆七竅玲珑心千回百轉,瞬間捕捉到一個準确性更高的名字。
沈知晦。
南海宮宮主的私生子。
……之一。
南海宮宮主雖然生性風流四處留情,但對兒子都很不錯,不管其生母身份卑賤與否,年齡到了都會接回府裡養着,名份也是堂堂正正昭告外界,半點不藏着掖着。
當然,這些的前提是,少宮主的人選早就定下,南海宮的權力跟這些外面接回來的沒半點關系。
沈知晦,便是這“沒關系”大軍中的一員。
大概除了殷回之,也沒誰會這麼無聊,在看百家卷宗時記下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名字。
沈知晦笑容微滞,嘴角很快放下,那讓人感到如沐春風的體貼消失,變回溫和冷靜的模樣:“好。”
話音落下時,殷回之感覺他似乎又看了自己一眼。
這幾個眼神來回和短暫交談已經足夠讓殷回之想通一些東西,确定自己的猜測。
沈知晦看了看謝淩那從容不迫的模樣,隻道:“先吃飯吧。”
在場□□凡軀的隻有殷回之一個,其餘兩人都已辟谷,沈知晦這話當然不是體貼,而是不想當着他的面多談。
兩個鬼域長老的兒子,在一起能聊什麼?殷回之也不想知道,幹脆裝聾作啞低頭吃飯。
他吃了兩口,忽然發現了一件有點巧合的事。
沈知晦夾的菜……竟剛好每一樣都合他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