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晦作為東道主,一早為他們安排好了住處,殷回之用完飯,沒有多留,知趣地由仆從引着先行離座了。
宴廳中一時隻剩下沈知晦和謝淩二人。
沈知晦道:“尊主。”
謝淩捏着酒盞晃了晃,沒應。
沈知晦臉色立刻變了,迅速起身上前,在謝淩面前重重跪下:“屬下知錯。”
謝淩撩起眼皮,反問:“哦?”
沈知晦低低道:“屬下不該未經尊主允許,就擅自通過鬼市斂财。”
殿内靜得讓人不安。
謝淩從喉嚨裡溢出一聲笑,慢慢搖頭:“知晦啊知晦……”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除了你,無人可用了?”
他的聲音并不大,落進耳朵裡卻讓人無端渾身發寒。
沈知晦面上陡然血色盡失:“尊主,我沒有這個意思,我——”
謝淩輕輕地打斷他:“我的忌諱,你應該清楚。”
沈知晦跟了他那麼久,見過數不清的反面例子,自然無比清楚。
上輩子這人惡名遠揚,對手下其實一點也不差,甚至稱得上縱容。但有一點,他手底下的人必須不得欺瞞、絕對坦誠服從。
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打着為主圖謀的旗号行忤逆之實,隻有死路一條——因為他最厭惡欺騙和自作聰明。
沈知晦方才的舉動便是自作聰明。
“我對那少年心有戒備,所以違背您擅自支開他,此為罪一。顧左右而言他,此為罪二。”沈知晦從腰側抽出長刀,雙手呈到謝淩面前,頭埋得很低,“尊主,您罰我吧。”
謝淩沒接。
沈知晦茫然擡起頭,那雙穩重的眼裡浮現出幾分即将成為喪家之犬的恐慌:“主子,我真的知道錯了。”
又補充:“……也沒有說謊。”
“沒說你撒謊。”謝淩掃了他一眼,涼涼道,“缺胳膊斷腿的多難看,收起來吧——沒有下次了。”
沈知晦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他又低聲說:“謝謝主子。”
兩輩子,他都對南海宮這個地方恨之入骨,即便謝淩不說,他也會将上輩子做過的事再重演一遍。
隻是如今一切時機都還沒到,縱使他有上輩子的記憶,手裡捏着一堆人的把柄,也無法在短時間内無聲無息把南海宮翻過來。
想快,想一擊斃命,還不能引人注目,就必須要有大量的錢财來收攬勢力。
鬼市拍賣會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隻是他沒料到謝淩也會來,還故意任他手底下的人敲詐了一通。
謝淩知道他在說什麼,不以為意地哼笑:“謝我做什麼,反正錢最後是謝垢付,要謝去謝他吧。”
沈知晦:“……”
是了,如今這人明面上的身份是謝家少主,這一番等于是拿謝家的錢去填他的窟窿了。
腦海中閃過上輩子謝垢的所作所為,沈知晦眼裡閃過殺意:“尊主,我可以直接讓他把整個謝家都吐出來,您不用屈居他之下。”
謝淩反問:“怎麼讓他吐?放着我們的計劃不做、跑去夜襲謝府殺人滅口,然後被全域通緝嗎?沈知晦,你什麼時候這麼耐不住性子了。”
沈知晦啞然。
謝淩說的是對的,隻要按計劃來,最長不過半年,一樣能達到他們的目的……是他太耐不住性子了嗎?沈知晦有些茫然。
其實不是的。
沈知晦上輩子認識的,就是那個年輕的,滿心仇恨、極端陰狠的謝淩,即便别人勸他,他大概也會像沈知晦說的這樣做。
通緝又如何?繞大圈子又如何?他要殺的人,必須死。
隻是死後被主系統“收攬”、在無數小世界流亡千年的謝淩,已然與從前不同了。
一次又一次的輪回,大同小異的反派人生,最初的恨與執念,仿佛也淹沒在其中。
謝淩飲盡盞中酒,懶洋洋道:“那個小東西交給你照顧幾天。”
沈知晦和他的默契自不必說,明白他這是有事要辦,斂去情緒點頭:“是,尊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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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回之在房間等到晚上,也沒見謝淩如約回來,便打算出去看看。
結果他推開門沒走幾步,就被幾個身着勁裝的侍衛攔住了。
殷回之停步,禮貌道:“幾位這是什麼意思呢?”
侍衛言簡意赅:“主上吩咐我們,讓您在院中好好休息幾天。”
殷回之靜了一瞬,語氣很平地問:“哪個主上?”
侍衛不說話。
“不方便回答嗎?”殷回之善解人意地幫他解釋了,“那好,我再問你,謝淩人呢?”
侍衛瞳孔很快地縮了一下,似乎是驚詫他直呼謝淩大名,但嘴巴閉得很嚴實,依舊什麼也沒透露。
殷回之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溫聲另起了一個話題:“那我什麼時候能出去?”
侍衛硬邦邦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能出去。
殷回之點頭:“多謝,我沒有修為,這幾日的衣食……”
侍衛不知道他謝什麼,下意識接住了他的未盡之言:“無需擔心,自會有人為你送來。”
殷回之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好的,沈公子。”
侍衛臉色大變。
殷回之對着他僵硬的視線:“沈公子,吃飯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跟謝淩說話總有幾分緊張,一緊張,肩便會繃起來。”
沈知晦臉色晦暗不明,他擡了擡袖,那張闆正肅冷的侍衛臉褪去,變成了他原本的面貌。
他沒想到這少年年紀不大,觀察力竟如此細膩,明明沒有一絲修為靈力,卻能分辨出他的僞裝。
……如此玲珑心思,也難怪謝淩将他帶在身邊。
“小公子慧敏,”沈知晦斂目道,“主上命我這幾日照顧你,還請配合些,不要讓我為難。”
殷回之已經确認了對方身份,無意再把人惹惱,颔首道:“沈公子,我并無此意——先告辭了。”
然而他剛轉身,一道勁風立刻襲來,直直沖向他的後背。
雖然修為已毀,但這些年打下的基本功并未丢掉,殷回之敏銳閃身,躲開的同時冷聲質問:“沈公子這是什——”
他的話音忽然止住。
沈知晦退得很遠,右手握着一枚潤白的玉墜子,楓色穗子輕搖。
原來剛剛那一擊隻是虛張聲勢,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沈知晦的真正目的是這枚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