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回之垂在袖中的指節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沈公子真是好正人君子。”
“乾陰界沒有正人君子,”沈知晦對他的嘲諷不痛不癢,“你用法器掩去自己的真實容貌,目的不明地跟在主上身邊,我替主上照顧你,隻是見一見你的真容都不行嗎?”
殷回之愣了一下,旋即臉上浮現出帶着諷意的淡笑:“我既非佞臣也非妖侍,待在謝淩身邊也不是自願,你要清君側,不該找我。”
他目光停在沈知晦的手上:“你手上那個東西,也是謝淩給我的。”
沈知晦的指甲無聲泛了一下白,什麼都沒說,沉默地盯着殷回之的臉。
殷回之知道他不信,也懶得多言,幹脆站在原地,靜靜地等法器作用過去。
兩人就這樣詭異地在院内相對站了一刻鐘。
法器的作用終于開始消退。
殷回之其實不大覺得沈知晦能認出他。
作為“靠關系”拜入靈隐門下的廢物,大多數時候他是不會被提及的,除了宗内人士,外界甚至都不知道觀瀾宗還有他這樣一位親傳弟子。
然而沈知晦的反應完全偏離了他的預想。
沈知晦看清最後定格在自己面前的那張臉,眼中劃過空茫和難以置信,唇瓣張了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殷回之察覺到他的反常,卻不好判定這是什麼反應。
似乎不是惡意。
于是他淡淡提醒:“沈公子,看完了嗎?”
沈知晦如夢初醒地眨了幾下眼睛,第一反應居然是低頭,又慌忙擡起:“我……”
殷回之耐心反問:“你?”
沈知晦唇動了動,依舊什麼都沒說出來。
殷回之心念微動,面上沒顯露出什麼,隻是掃了一眼玉墜,道:“東西你要留就留着吧,我先回去了。”
“不、等等!”沈知晦匆忙出聲,三步并兩步追到他身前,袖袍和聲音一齊落下,“抱歉,我……還給你。”
沈知晦将玉墜遞回他手邊。
殷回之盯着那隻殷切的手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沈公子,我們以前見過?”
沈知晦沉默。
面前的少年比他要矮上半個頭,臉上還帶着介于稚氣與少年氣之間的氣質,怕是還未及弱冠。
沈知晦心中默默道,是以後見過。
“沒有,抱歉。”沈知晦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把玉墜系回殷回之腰上,被殷回之用手背格開了。
殷回之拒絕得幹脆:“我自己來。”
沈知晦立即收回手:“好。”
殷回之心頭疑惑更甚,忍不住蹙了下眉:“你認識我?”
幾乎是肯定的語氣了。
“是,”沈知晦這次答得坦蕩,“認識。”
殷回之還想再問,又聽見沈知晦說:“小公子,我對你沒有惡意。”
殷回之道:“是嗎?那你放我走。”
沈知晦的表情微妙地滞了一下,緩緩搖頭:“這個好像不行……嗯,确實是不可以的。”
這自言自語一樣的回答,殷回之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想了想,又問:“你們主上呢,他也認識我?”
如果是這樣,他好像能理解一點謝淩大費周章把他帶下山的行為了。
沈知晦抿唇,避開了這個問題:“小公子,我去替你準備晚膳。”
頓了頓,他又補充:“你若覺得悶,可以出去走一走,府中任何地方都可以,但出府可能不行。想要什麼東西,直接和我說就好。”
殷回之心中掂量了一下,明白這是對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他或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這位沈公子有過什麼淵源,但對方十分忠于謝淩,并不會因為這點淵源就做出違背謝淩命令的事。
殷回之不再追問,回了寝房。
如沈知晦所說,之後他在府邸裡所有行動都不再受限制,除了當他試圖出府時會有守衛出現制止,其他時候都沒人管他,但若是他主動同府裡的人搭話,一定會得到回應,顯然是沈知晦提前打了招呼。
每日下人呈上來的吃食也精細無比,依舊十分巧地合他口味,毫不遜色于那日餐宴。且日日不重樣,以至于讓殷回之懷疑乾陰界的菜色其實都這麼可口,而不是沈知晦知道得太多。
如此過了三日,談不上樂不思蜀,但也還算自在。
第四日,謝淩推開了他的門。
四目相對間,殷回之詭異地有些心虛。
謝淩把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最後意味不明道:“你這幾天過得不錯。”
殷回之輕咳一聲,随口回了一句:“你也是。”
話音未落,胸口就被一個硬物猛地砸中,他悶哼一聲,下意識按了上去。
掌心落在一個冰涼瑩潤的物件上,他低頭,看見一個泛着冰藍色寒光的拳頭大的珠子。
曾與冰靈根高度契合過的身體還沒有對這種力量陌生,他能感覺到有磅礴的冰系靈力在珠内沖撞運轉。
這是……
“雪山狼王的千年妖丹。”謝淩語調冒着寒氣,解答了他的疑惑。
殷回之隻在書中見過有關雪山狼王的記載,據說雪山狼群兇悍無比,靈智頗高,它們不僅占山為王将山上其他低智妖群當食物吃養,還會在青黃不接時下山屠殺人類村民。
但這群狼群又相當聰明,它們但凡下山,便必定一個活口都不留,而且絕不貪多,将山腳下的村落屠幹淨後,便立刻拖着“食物”回到山上。
陸上大小修真宗門那麼多,按理說這樣的獸群早該被滅幹淨了,可雪山狼群不僅沒有被滅,反而還延續了近萬年。
原因并不複雜。一來已經被吃的村民無法張口,加上雪山附近靈氣貧瘠,知道這件事的也是沒有修為的凡人,一生紮根一個地方,消息幾乎傳不出去。二來便更簡單了,死的人不夠多,不夠重要,次數不夠頻繁,就算消息傳出去,也沒有宗門特地伸手來管這個旮旯。
于是,這群狼獸,硬生生在一片靈氣貧瘠的山脈熬成了妖,誕生出了雪山狼妖王。
殷回之沒想到謝淩出去一趟,竟直接将那妖王的命和妖丹取了,一時瞠目地看着謝淩。
謝淩對拿到妖丹本身倒沒什麼感覺,隻是心裡确實暴躁。
放在上輩子,殺個雪山狼王對他來根本不算難事,但對這個奇爛無比的身體來說,不亞于登天摘月,即便殼子裡的是他,也在山上耗了足足三天三夜,還險些被那四腳畜生扯下山崖。
他着實很多年沒有這麼狼狽過了,這種狼狽讓他回想起了很糟糕的記憶。
所以看見渾身清爽、舒舒服服的殷回之時,他心裡的陰暗念頭就冒了出來:
要不現在就把面前這個麻煩東西宰了算了,傻逼系統崩潰尖叫的樣子一定很有意思。
所謂的主系統會怎麼樣?
變本加厲地将他丢進那些所謂的地獄級難度任務世界嗎?
謝淩看着殷回之那張有些怔愣的臉,笑了笑,語氣近乎找茬:“我怎麼不知道我這幾天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