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回雪關上房門,殷回之站在他身後,喚他:
“師兄。”
季回雪轉過身:“幸好,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師兄。方才上樓,我真怕你會喚我季回雪或是季大哥。”
殷回之道:“師兄永遠是師兄。”
季回雪望着他,直白地問:“那師尊還是師尊、師叔還是師叔嗎?”
殷回之不說話了,他知道季回雪的性子,與其說出那些難聽的話讓季回雪心裡難受,還不如一開始就閉嘴。
他扯開話題:“師兄,你的禁閉提前結束了?宗主後來有沒有罰你?”
“沒有,”季回雪知道他的意圖,卻還是順着他不再多問,“他罰不到我,我是自己跑出來的。”
殷回之這下是真的驚了,他蹙眉看着季回雪:“你逃了禁閉?”
季回雪故作輕松道:“不算逃,我在禁閉室留了話,說我是下山遊曆了。”
“……”殷回之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必這副表情,”季回雪道,“本來我也向師尊提過,今年要下山的。”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殷回之知道季回雪隻是不想讓他有負擔,但做這種事,對季回雪自己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心理負擔。
他們彼此都太熟悉,殷回之直接說出了季回雪最不想聽的那句話:“師兄,我不會再回那個地方了。”
季回雪靜靜看了他片刻,忽然偏開頭,眼尾紅了。
“不回就不回吧。”
出乎殷回之預料地,季回雪沒有勸他,而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師叔他們認定了……”季回雪的聲音很低,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顯得有些迷惘。
殷回之沉默了一會兒,問:“師兄,你就沒有懷疑過我嗎?”
季回雪搖頭:“阿殷,這不能簡單地用‘有’或‘沒有’來回答。”
“以我對你的了解,我是完全不信你會做出那樣的事的,但他們将證據擺在我眼前時,若說我一點也沒有動搖過,便太假了。”
标準的季回雪式回答,季回雪雖然性情單純執拗,卻并非無腦偏私之人。
殷回之道:“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因為理智給了我一個和私心一緻的答案——如果你是兇手,大可不必等到修為盡廢後再逃走。”季回雪輕輕撫上他的發頂,“阿殷,你是想把一切都還給他們嗎?”
被說中心事,殷回之偏開臉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壓下眼眶的熱意。
季回雪輕輕将他攬進了懷裡:“阿殷,你受苦了。”
殷回之低聲問:“師兄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季回雪扶在他背上的手一頓,慢慢和他分開,神情複雜地望着他:“其實我是先去了一趟乾陰鬼域,沒找到你,才來這裡的。”
殷回之瞳孔微縮。
“我正要問你——”季回雪眼神嚴肅起來,“你是怎麼跟天夜門的人走在一起的。”
“……為什麼這麼問?”
季回雪看着他:“你修為被廢,若無外力幹預,怎麼可能逃出地牢。你前腳消失,後腳天夜門少門主就大張旗鼓領着‘新歡’進入地下黑市,拍下涅槃化骨丹……阿殷,這難猜嗎?”
“我雖很不認同師叔們的判斷和舉措,但也不想看到你因為别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走錯了路。”
殷回之臉色青青白白,卻始終沒有說話,直到聽到那句“走錯了路”,才浮現出愠色:“什麼叫做錯,什麼又叫做對?師兄,我不想與你争執這個。”
季回雪靜靜地看着他。
殷回之在這縱容而耐心的注視中恢複了冷靜:“抱歉,師兄。”
季回雪撫了撫他的發頂:“沒關系。”
殷回之深吸了一口氣:“那日我辯解時所說的都是真話,那個出手救我的魔修,就是謝淩。”
季回雪眼中掀起驚濤駭浪:“竟是他?”
“嗯,”殷回之點頭,“我并非不知魔修不可深交,可若不是他,我已經死了兩次了。”
他平靜地陳述:“寒潭那晚是第一次,被趕下山前是第二次。驅逐下山隻是一個好聽的說法——師兄,你覺得一個靈力散盡、身受重傷的凡人,真能活着走下三萬級石階嗎?”
季回雪這下徹底沉默了。
他幾次張口欲言,卻又閉上了嘴。
殷回之見他這副模樣,反倒有些想笑:“師兄,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我早就厭煩觀瀾山了。”
“所以這裡是你的心之所向嗎?”季回雪問他。
殷回之想了想:“或許吧。”
季回雪低聲道:“當年師尊帶你回觀瀾之前,曾同我說你心中怨念和不甘太重,所以要你入山前發誓忘卻凡塵,此生不再踏足富城。可那時我看着你跪着的背影,便知曉你不可能忘記……阿殷,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此行回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殷回之諷刺地笑了一聲,心想:他師尊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季回雪面露無奈:“阿殷。”
殷回之道:“我修為已廢,做不了什麼了。”
季回雪緩緩道:“我路過那間草藥鋪時,看見你向掌櫃打探歐陽昳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