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亦有濕意蔓延,鑽心之痛雖然難捱,可他也不至于疼哭,但架不住血肉相牽,控制不了。
他這雙眼上輩子就這麼不中用,重來一次果然還不長進。
此前他沒怎麼放在心上,因此輕視他的人打服便是。現在才恍然明白:懦弱懼痛、貪生怕死,遇到點傷就輕彈眼淚,這般反派才能襯托主角的飒爽英姿。
想通這處關竅後,他輕笑一聲,伸出三指細細擦過劍鋒,沒管方才的争端,接上自己說了一半的話,“不過孤以為,諸位都做不了忠臣。”
殿上又是一片寂靜,站在最首的周衍知神色微凜,拄着龍頭杖起身,“王上,可是朝中有何變故?”
“周大人不必擔心,朝中自是一派平和,”南榮宸作勢收劍,“隻是孤思前想後,不願趟這趟渾水。”
他習劍數年,腕上稍一用力,泛着寒光的劍鋒便極有準頭地刺進血肉,痛意更甚,不過無妨,一勞永逸的事,很值當。
上輩子他被蕭元傾那箭射得丢了王劍,苟活半月,還要在獄中咬腕自盡,死得太不光彩。
重來一次總不能再被系統強制休眠,淪為魚肉。
一劍穿心,他毫不留情地拔出王劍,徹底斷送自己的生機,在王劍落地的叮當響中倚回禦座上。
“王上!”
“來人,快傳太醫!”
“來人,護駕!”
…
滿朝大臣哭喪聲一聲大過一聲,好像南榮宸說他們“不是忠臣”冤枉了他們。
系統也跟着滴滴個沒完,南榮宸無所謂地開口,“反派早死晚死也沒區别。”
系統顯然沒被安慰到,又報了幾條違規評論—
[嗚嗚嗚,老婆不要啊,怎麼這麼想不開,死遁也好啊!]
…
[媽的一群老登,有能耐去舔主角啊,逼死南榮宸算什麼本事!]
[沒逝的,我會自己看同人。。]
人之将死,另個世界有些讀書人說話還算中聽。這麼看來,這輩子沒白來,多了份臨終關懷。
血色入目,南榮顯兩步間沖到南榮宸身側,慌亂中踢開劍把人圈在懷裡,柔聲低喚兩聲沒得到回應,便用染了血的手虛虛掐上那截白如雪玉的脖頸,“南榮宸,你又耍什麼手段,這次我不會再放過你!我要…”
還沒等他“要”出個所以然,就被南榮承煜抓住衣袍一把掀開,“不想讓王上死就别在這兒發瘋。”
“司命大人,還請替王上療傷。”
“他是死是活與本王有何幹系?”南榮顯掙開袖袍,目光仍然黏在南榮宸身上,如淬毒之蛇,人卻難得收了反骨,沒再上前。
司命承巫神之谕,蔔卦問神自是不在話下,更通岐黃之術,曾救下幾城身染疫病的百姓。
民間因此盛傳,司命得巫神賜藥,能起死回生。
作為從二十一世紀穿來的唯物主義者,南榮承煜當然不信這些,可架不住他知道後續劇情,别管是再世華佗還是裝神弄鬼,司命确實能救活快死的人。
司命單膝跪在禦座一側替南榮宸把脈,萬人之上的君王此刻蒼白如瓷偶,他觸及那截凝脂般的手腕時不自覺放輕了力道。
他本是奉太後密令前來獻卦,誰知慢了一步,意外卷進這等稍有不慎便會腦袋搬家的事中。
此刻手中脈象漸無,君王唇角心口的血色反而愈發濃豔,似能蠱惑人心——能給王上陪葬也是人之所幸。
俗世君王可不配讓他為之而死,待手中脈象全無,他起身後語氣淡然,“殿下,這劍重傷心脈,臣無力回天。”
南榮承煜雙眸晦暗不明,“司命想好再答。”
“臣承巫神之命,前來獻上新卦。”司命直視南榮承煜,有恃無恐地開口,“豈料王上不幸殒命,還望襄王莫亂了方寸。”
南榮承煜目光逐漸陰沉,炮灰麼,之前沒少見,剛開始都這麼自信,非要被他的主角光環閃瞎眼才老實,“說起來本王都不清楚司命姓甚名誰,天下人想必也不知道。這麼來看你這業務誰都能做,也是時候該換個聽話的。”
都道襄王寬厚過頭,也不慕權力,是梁家強行架起的傀儡。
原來是場騙局,襄王正打算用他的命演一出兄弟情深。
司命面上不變,“聽話的未必忠心,臣自有太後和王上看重的長處。”
便是王上薨逝,明眼人都能看出,襄王身後的梁家也遠不及太後的勢力。
“沒用的東西,”南榮顯懶沒再聽他二人扯皮打啞謎,冷嗤一聲,轉身看向剛趕來的太醫,嘴角倏然噙起兩分笑,像是已經冷靜下來,“若醫得好王上,許你們滿族榮耀。醫不好麼,舉家給王上陪葬。”
滿朝大臣并一排太醫跪在殿上顫顫巍巍,不過但凡耳清目明的都能看出兩位王爺此刻正在作戲,天家哪有手足情深這東西,等演完還有得亂。
肅王和襄王一黨互看兩眼,默不作聲地拉開距離,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周衍知。
滿朝皆知,周閣老蒙先帝所托,雖身居高位卻從不結黨、忠君為國,為朝中清流之首。
能得周閣老支持,這王位才能坐得名正言順。
事關身家性命,他們想得投入,沒注意到一襲白袍不偏不倚地自他們頭頂拂過,極其招搖地輕步踏上禦座。
“放心,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