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鈞話到一半,攸夢就吓得魂都要飛出天外。
一個黑夜竟接連死了兩個人,攸夢下車後肉眼見着的紗缦掩面人又一次晃在她眼前。
今早,缰辔骥馬,麻衣鬥笠,他見她下車,向她邪邪一笑。
這一笑,全然成了攸夢刻在腦門上的惡夢。
良霖身上的毛發根根豎起,有些後怕道:“嘿……你叫我們去找車夫,找到了我們還不得去地府報到。”
何逸鈞道:“呵……你們這不沒找到嗎,我們去攸府不也很危險。”
“前車夫與假車夫打了一架,前車夫讓血噴到了車帷上,假車夫沒帶利器,帷子弄不下來,隻能拿泥土作掩飾。”
施清奉道:“沒有利器就殺 不了人,所以兇手采用的是勒死法,兇器是繩子。”
沉默一會兒,良霖回過神來道:“案件完結了?”
喬三巾颔首道:“完結了,兇手恐怕早出了京師,剩下的交由官府處理,希望能早日逮捕嫌犯。”
話音甫落,良霖便開始側過身向攸夢詢問車夫容貌。
攸夢答不上來,擠出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良霖仍在追根究底,攸夢又是一陣頭疼。
喬三巾看了看他們,忽然想起身旁還有一個許久未發言的何逸鈞,于是往身旁看去。
隻見何逸鈞此時臉色不太對勁,神眼比這初春氣溫還要冷上三分。
喬三巾眼皮一挑,卻覺得何逸鈞這副表情有些萌,唇畔上揚,道:“你怎麼了?”
何逸鈞回過神:“我沒事。”
喬三巾見何逸鈞還有點怏怏不樂,又道:“你要是不高興的話,我帶你到樓下去逛逛?”
何逸鈞淡然道:“不去。”
何逸鈞心想着,嫌犯下落不明,就好像自己與邺陽之間的距離一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掰遠了許多,自己隻能對着那遙遠的地方空想,甚至連空想都被這道鴻溝給斷開。
現在何逸鈞十分後悔接了這樁案子,這樁案子給自己添了許多麻煩事兒,似乎自己在沒事找事。
喬三巾道:“那……你帶我去逛逛?”
何逸鈞道:“可以。”
喬三巾莞爾,告辭了良霖和攸夢,跟何逸鈞出了雅間,往下走了一層樓。
這一層樓燈火通明,人潮如織,喧嚣歡暢。
正因如此,每一道聲音都是不能奏成章篇的,聽得何逸鈞心勞意攘。
何逸鈞隻喜歡清靜的地方,隻有在清靜的地方,才能聽清每一道聲音所表述的情。
偶有錯肩路人的衣角觸到何逸鈞。
何逸鈞往另一邊縮了縮,而另一邊又有衣角觸到了他,他又往這一邊縮了縮。
不知他們穿過了多久的人群,也不知何逸鈞縮了多少次。
當最後一次縮時,雙肩卻忽然被身後的喬三巾給固定住了,雙腿莫名地動不了了。
何逸鈞回頭望向喬三巾,隻見喬三巾的面容正在他的腦袋斜上方,也在望着他,眸光滟滟生波,炯炯有神。
輪廓細細長長的半月形型,是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
此時的喬三巾仿佛就是他堅實的後盾,使他不再嫌棄這些遊人觸到他的衣角。
又仿佛,這層樓隻剩他們兩個人,其他人都在這一瞬間化為泡影。
何逸鈞:……
喬三巾道:“拉緊我,我帶你跑。”
何逸鈞還沒想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喬三巾就緊緊拉着他的手,飛一般往前面沖去。
一個人拉着一個人的手快速穿梭在人群中。
是何逸鈞想松開手、也松不開的程度。
被牽引着,似乎救贖。
有一瞬間的錯覺:他們才是人群中最快樂的、最耀眼的。
原來人群前方是樓台。
二人到了樓台上。
樓台的聲音更雜,人也很多,但大多各聊各事,所以聲音小了不少,酒香珍羞味也都散去了。
前面,醉夢一般的點點星火一瀉千裡,宛若黑色中嵌着的寶石,璀璨漫浪,萬籁安甯,就連夜空也被燃亮了。
整座城仿佛浸泡在靜水之中,明豔絕麗。
何逸鈞道:“好美,我想一直陪着你。”
施清奉道:“說話算話。”
遠方,千門萬戶燈火耀,渾成天底下的願壇,溫馨靜谧,為失志的靈魂引出了一條光明的路。
二人又在樓台上觀賞一會兒,宵禁就僅剩下最後半個時辰了,這才回到三樓。
良霖見他倆回來了,便道:“你那張紙人臉長什麼樣,拿出來讓我瞧瞧看。”
喬三巾道:“真要看嗎,塞布包裡了。”
良霖急道:“我知道,我不嫌髒,快拿出來。”
“好。”喬三巾把布包取下來開了一個小洞,從中掏出紙人臉擺在桌上。
何逸鈞湊過來看,攸夢也看了過來。
喬三巾注意力不在紙人臉上,先是看了眼周圍盯紙人臉發呆的三人,問道:“畫得怎樣?”
文石繪膚色,朱砂繪唇畔,石墨繪眼珠,顔色深淺有緻,繪得栩栩如生。
良霖贊歎道:“畫得太好了,人臉似乎在看着我。”
喬三巾道:“如果你喜歡,這張就留在你那,時日不早,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