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鈞連忙接過話:“誰畫的?”
喬三巾起身欲離,聽到何逸鈞這麼一問,定住腳步,狡黠地睨了眼何逸鈞:“你猜。”
何逸鈞沒再說話,喬三巾緩緩移開目光 ,轉身離去。
此時雅室裡用膳的人已寥寥無幾,外面雜音傳進來已聲如蚊鳴。
何逸鈞盯着喬三巾的背影,一會兒後,忽然起身,疾步走到雅室外的走廊上,俯視一樓大門外的道街。
良霖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拉着攸夢跟了上去。
良霖問道:“你想買畫,去畫市買不就行了?”
良霖站在何逸鈞身側。
何逸鈞仍然盯着 樓下那方小空地,道:“鄭爺喜愛竹,秋竹枯,冬竹凋,我想用我這些年教書收的學費給鄭爺買張墨竹圖,在秋冬季節也能賞綠竹臻臻。”
“雖說畫市賣畫的人多,但大抵是畫蛇添足之作,畫人臉的人色澤掌握得好,筆鋒靈話,顔料珍奇,肯定是位身份貴重的畫師,綠衣人卻不肯說畫師是誰。”
實際上,何逸鈞買墨竹圖送給鄭竹暮,是為了報答幾年來的恩情。
因為何逸鈞已經打好獨自回邺陽的心思,這一别可能就是永遠。
何逸鈞話至一半,隻見喬三巾從一樓大門中走出。
何逸鈞目光落在喬三巾身上,随喬三巾的身影而移動,左手搭在欄杆上,身子前傾,以使自己看得更加清楚。
喬三巾像是不知道有人在樓上盯着他看,依然自己走自己的路,直到背影遁入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見,何逸鈞這才回過頭看了眼良霖。
良霖眉頭皺了又皺,額頭都皺歪了:“喬三巾又有什麼新問題?”
何逸鈞點了點頭。
良霖的臉又拉長了好多。
何逸鈞道:“他大有可能真名不叫喬三巾,他在馬車時騙我說攸夢托付他來查案,我想查清他的目的,所以并未當面拆穿他,而是順着他的意來。”
“再說了,你看他走的方向,是往皇城去了,想來身份并不簡單。”
……
磅礴宮阙,閑人勿近,雕梁畫棟,暇人勿往。
它生于衆多屋舍之間,外人站在三樓危廊遙望它,能看得更加清晰。
逐日拂曉時分,它都會從中湧出大批禁軍。
禁軍喊着保衛國家領土、守護黎民安康等口号,一路往京師附近的山崗小跑而去,準備做晨練。
每當平民百姓聽到他們洪亮的口号聲,就會從夢中醒來,開始新一天的勞碌。
何逸鈞的義父鄭竹暮,對朝廷權貴最是諱莫如深,常常告誡何逸鈞:
假如你哪天參加了會試,哪怕考得再好,也萬萬不得再去參加殿試,萬萬不得去念太學,萬萬不得到外廷任職。
外廷滿是權貴相争的人,莫要去與他們競争。
謹守本分,循規蹈矩即可。
也是從那時起,何逸鈞開始認為鄭竹暮也有自己的秘密。
鄭竹暮教書,一年複一年,從未跟權貴相關的人深交過,并希望何逸鈞将來也當個教書先生,繼承鄭竹暮的功業,與權貴的人不相往來。
書齋,古韻十足。
花落時節,落花滿院。
花開時節,簇花盈瓦。
之前,鄭竹暮在自己書房牆面挂上自己親手寫的書法字:“晨露未幹,豈敢亮槍。”
書法字布上蓋了有鄭竹暮姓名的绯紅色印。
鄭竹暮無事時,習慣一個人來到書屋,盯着字布發呆,又像在思考着什麼。
來晚竹書齋念書的都是平民家的孩子,學子們每每在書房外透過窗戶,往室内看時,都能看到這幅垂在牆面上的字布,但都沒人能摸透字中意。
每當學子們擎着這道問題去請教鄭竹暮時,鄭竹暮始終都是一個相同的回答:“字面意思,不言而喻。”
學子們聽不明白,青絲都快掉光了,仍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一天。
在一個雨疏風聚的夜晚,書房内點着一根忽明忽暗的蠟燈。
雨聲敲擊靈魂,風聲吹透靈魂。
靈魂什麼都聽得清,什麼都看得見。
鄭竹暮立在字布前,意味深長地撫摸字布,向何逸鈞解釋字中意:“屍橫倫安,滿城腥風。”
這句話當時吓得何逸鈞整晚睡不着覺,腦海中全是戰場上厮殺的畫面。
鄭竹暮也沒多作解釋。
回來,每當鄭竹暮不在書齋時,何逸鈞便翻出自己珍藏起來的細竹枝,以枝代劍,模仿書上的内容,偷偷練劍。
鄭竹暮氣不過,把習劍書全給燒了,還把何逸鈞藏起來的細竹枝統統折斷,甚至院裡晾衣服的細竹枝也都換成了粗木杆。
鄭竹暮怒道:“朝廷無能,豈敢打仗傷我先帝!”
何逸鈞這才了然鄭竹暮對劍的惡意很大。
有劍就代表有戰争,有戰争就代表有槍,有槍就代表不死則傷。
畢竟鄭竹暮活過了三任皇帝的年代。
小時候的鄭竹暮為了赴京求學,不懼萬裡路來到京師。
剛下車入城,蒼穹抛下雨錐。
鄭竹暮背着用木奁裹起來的一摞書,頂上冒着狂雨,四處奔跑,尋找避雨的佳地。
雨水模糊了鄭竹暮的視線,讓他完全看不清哪處有人家,又人生地不熟,不知曉何處有亭台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