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就快要抵達餘久擇指定的路口時,車箱内兀然傳來施清奉低沉朗潤之聲,如同珠落玉盤:“車夫,這不是回京的路。”
施清奉說得極為平淡,沒有一絲驚愕,像是有人問他,他解答。
何逸鈞聞言,不語,一顆心頓時狂跳不已,執辔的手随之緊了緊,以至于手背筋絡甚是鐵青分明。
馬車依舊在馳騁,輪音卻更為紮耳駭人,四周殺意森森,暗流湧動。
最終,暗流迸裂。
隻見車箱後方倏地镖出兩道一綠一黑的獵獵衣影。
兩道衣影分别在地面矯捷地劃過幾圈,随後舉劍騰身而起,與對方展開激戰。
馬車徐徐停置在一旁,何逸鈞回首望向那铮铮交鋒的兩人。
壇中人是個身着玄黑色武裝的刺客。
刺客身量颀長,苗條精幹,下半張臉被黑布牢牢遮住,隻露出黑布巾之上的一雙絕情冷峭的眸子。
施清奉倒是與刺客相反,一蓑綠衣,回風掃葉,仿佛這一旋轉便舞動了人間整片春色。
刺客似乎恨透了施清奉,每次出劍速度偏要比施清奉快,好像隻要出劍速度快就一定能赢。
然而刺客攻去的每一劍都被施清奉輕而易舉攔住,自己卻表現得極為費力。
随着時間的推移,刺客的出劍速度漸漸落後于施清奉,接下來便到了施清奉出擊,刺客攔劍。
刺客不甘落後,尖着嗓子道:“施淨棠,今兒好不容易見到你,你若不死,我則無能,心甘情願斃命于你劍之下!”
施清奉,字淨棠。
“好啊……”施清奉的聲音依舊輕飄飄的,還帶有幾分坦率笑意,人聽了,思緒便隻緣身在浮雲間。
對峙局面開始時雙方不分伯仲,此時刺客卻已明顯被施清奉壓着打,處于弱勢狀态,眼看再這麼打下去,刺客必定大敗虧輸。
餘久擇等人卻遲遲不來接應,這可讓何逸鈞怎麼辦啊。
何逸鈞心想着:餘久擇你們見到馬車沒按時到達指定位置,就趕緊調頭沿路返回看看啊,你們可别說你們也遇到麻煩事兒,正跟另一波人打得不可開交無法接應啊。
何逸鈞候得真是心焚額焦,再看看施清奉這仗勢、這劍術,自己恐怕也不是施清奉的對手。
要逃吧,自己又不是不重情義之人,不逃吧,自己便要與這位刺客栽培在這兒了,屍首便要跟小花小草一塊兒樂樂呵呵生根發芽了。
何逸鈞要勇敢,不怕,區區一個施清奉他怕什麼,二打一難道還輸了不成,練了那麼多年的劍可不是白練的。
再說了,等何逸鈞把施清奉打倒後,還要留給施清奉一條生路,從此誰也不欠誰人情。
何逸鈞的劍術雖然比不上施清奉好,但也不比刺客差,就讓他倆在這兒相互耗着,為下一局何逸鈞打赢施清奉造出更多可能。
但最壞的結果還是發生了。
不一會兒,施清奉側過身,負手捅了刺客腹部一劍。
劍穿過刺客體内一半時便被施清奉拔了出來,施清奉随即松開抓住刺客手肘的手,劍刃淌血。
刺客閉緊牙關,無奈殷血從唇處濺出,頹然倒地,倒地的那一刹還不忘利用死前最後一口氣,拼盡全力将手中劍朝何逸鈞那邊抛去。
下一秒,刺客死了。
死時雙眼瞪得大大的,瞳孔生出布滿荊棘般的紅血絲,恨意縷縷且未了。
何逸鈞心下一驚,側過身避開橫對自己的劍鋒,擡手穩穩挽住了即将在眼前穿梭而過的劍柄。
然而何逸鈞再度回過身來時,眼前忽然閃來一道近在咫尺的凜芒,心下更是一驚,疾電一般的速度以劍身攔截這一道凜芒,彈飛了朝自己面容刺過來的劍鋒。
何逸鈞手中劍柄一顫,握劍依然握得很緊。
待劍柄安定時,何逸鈞這才發覺手中劍的體重重得要命,比自己之前在書齋背負的那撮木材還要重上不知幾萬倍,岩石都沒那麼重。
但何逸鈞轉念間便握穩了,緊張地凝視施清奉下一步出擊。
施清奉眨眼間又橫向掃來一劍,何逸鈞以劍刃又是一擋。
随着劍鳴隆隆,劍柄又是一顫,就連何逸鈞的雙臂也随之一顫,随即顫遍渾身上下,顫得使何逸鈞一瞬間産生了自己配不上這柄劍的念頭,勉強忍住了把劍給扔掉的沖動。
猶記平時拿木棍東甩西甩,也沒此刻這麼顫過,第一次觸到劍,就要立即跟别人針鋒相對,連熟悉一下怎麼用劍的時間也沒有。
何逸鈞終究還是關公門前耍大刀,打得竟比刺客更為難堪,從開始到現在一直穩定在施清奉下乘。
更壞的是,施清奉正在慢慢拉開兩人劍術之間的差距,妥妥安于上乘地位,兩人相鬥如同螳螂鬥白菜。
但施清奉就是沒傷何逸鈞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