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夜槐料想這些應是鐘離檀打小就會,又或是在外山歲月間所習得。畢竟外山門徒修行之餘,還需分擔宗門内勤雜務,因此此類生活技藝,必須掌握。
“那确實能幹,厲害厲害。”祈夜槐随口敷衍一句,便又沉浸于美食中。
蘭珂已沒了胃口,于是抱臂而坐,目不轉睛地盯着祈夜槐。
一時間,桌旁唯祈夜槐一人獨自用膳,其餘三人及那小鼠,四目齊聚于祈夜槐身上,氛圍頗為微妙。
祈夜槐對此些目光渾不在意,儀态優雅,細嚼慢咽。直至近半個時辰後,方徐徐擱筷,取過一方錦帕,輕拭唇畔,“這頓飯用得極為盡興,多謝真人款待了。”
白梧蜷伏于鐘離檀懷中,已是困極了,偏偏兩眸瞪如銅鈴,極力撐着不願合眼,生怕一閉眼,這惡鬼便會再次将它主人擄走。
幸而有鐘離檀不時撫揉它後頸與前頸的茸毛,令它舒服得發出“咕噜咕噜”的滿足聲。但這溫柔的撫觸在那惡鬼落筷時便戛然而止。
“來此作甚?”别後三兩日,鐘離檀的聲音已恢複往昔的淡漠疏離。
祈夜槐剛啟唇吐出“那夜……”二字,鐘離檀便神色大變,言辭急切,聲高而厲:“那夜你我什麼都沒有發生,你休要以此诳我,戲弄于我。”
白梧被吓得猛然一躍,落在了蘭珂肩頭。蘭珂亦是驚愣當場,連白梧的突然到來亦未察覺,隻是怔怔地盯着鐘離檀。
而素來持重沉穩的孟青穎,雖未因這番話動容改色,但眼中亦不禁起了疑惑,注視鐘離檀。
唯有祈夜槐聞言輕笑,笑聲清脆如鈴,于院落悠揚回蕩,“本座還什麼都沒說呢,真人便自亂陣腳,好似你我之間真發生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急于遮掩。”
這番話,引得白梧與蘭珂的腦袋不約而同地轉向她。
“既然無事發生,你又何必再提。”鐘離檀眉棱高聳,神色錯綜難測,似是怒意多于窘意,又似窘迫中夾雜着幾分怒意。
話音甫落,便又引得一鼠一人将腦袋齊齊轉向她。
祈夜槐冷哂一聲:“真人當真是好沒良心,本座辛苦伺候你大半夜,你不領情也罷,怎還動怒?且莫忘了,那晚可是你緊緊抱着本座,不願撒手。”
“......夠了,别說了。”鐘離檀聲音澀然,頭若負千鈞之重,略略低垂,“那夜我毒發,神志迷離,所作所為皆非本心所願。”
“呵。”祈夜槐語氣幽深,緩緩道,“如此說來,那晚若換作旁人,真人亦會身不由己,投懷送抱?”
白梧與蘭珂的目光猶如兩束光柱,直射向鐘離檀。鐘離檀俯首垂睫,避開那銳芒中的探究意味。
她一字一頓地艱澀說道:“翌日不辭而别,是我之過。至于那夜......多謝你助我纾解毒發之症。”
祈夜槐稱心如意地笑了,擡手虛虛掩唇:“噫,真人何必如此客氣,區區道謝之詞,不過是本座随口一提罷了。”
鐘離檀聞言,蓦然攥拳,旋即又深吸一口氣,平定心神,沉聲問:“你此番來,究竟所為何事?”
“自是為前往蛇澤一事,本座與真人又無心靈感應,真人不來尋本座,本座隻能親自登門造訪了。”
“明日啟程。”
“本座白日需補眠,那便定于明日黃昏,城外枯鴉林見。”祈夜槐起身,行出數步後,忽而腰肢輕轉,回首對鐘離檀眨了眨眼,“真人不打算送送本座?”
鐘離檀默然起身,相随祈夜槐至巷口,随後返回院落。
蘭珂微睨雙眸,雙臂抱于胸前,緊盯着歸來的鐘離檀。而她肩上的白梧,亦是有樣學樣,隻是身後多了一條緩緩搖曳的蓬松尾巴。
鐘離檀掠過蘭珂回座,忽感渴意莫名,遂執壺倒水。
蘭珂緊随至桌旁,佯作深沉語氣問:“大師姐,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白梧也“叽叽”有聲,似在催促鐘離檀作答。
鐘離檀眼睫輕颦,“說什麼?”
“解毒歸解毒,師姐怎會和那鬼王同處一室,聽上去,你們似還……還相擁而眠了。”
鐘離檀倒水的動作略顯不穩,水波輕漾,濺落桌面,“此事我已解釋過了,彼時我毒發,神志昏聩時所為,非我本意。”
“大師姐,可否探手來。”孟青穎身兼劍修與道醫二術。
鐘離檀伸手置于桌上,孟青穎搭脈,閉目細察,須臾,溫煦笑道:“較之兩日前,師姐體内毒素又減輕不少,氣血漸暢,往昔因毒壅塞的法力,亦徐徐流通無阻。
雖不知那祈夜府主接近師姐的真正目的,但她确實為師姐解除了多年纏身的蛇毒,我們理應向她道謝。”
蘭珂忽然起身,走出一丈遠,轉身向孟青穎招手。孟青穎偏頭,以眼神表達出不解與詢問。
“你過來呀!”蘭珂急切地催道。
孟青穎隻得去到她身旁。蘭珂旋即拉低她的脖頸,自己則微踮腳尖,附在她耳畔低聲道:“你傻啊,那鬼王的目的不是很明顯了嗎?”
明顯嗎?孟青穎一臉茫然。
蘭珂嗤道:“你平日那股聰明勁哪兒去了?你以為那鬼王會無緣由的善心大發,幫大師姐解毒嗎?她肯定是有所企圖!”
“圖什麼?”
“圖咱們大師姐的身子啊!”蘭珂既為自己能一眼洞穿祈夜槐的意圖而得意洋洋,又為鐘離檀被惡鬼觊觎而深感憂慮。
孟青穎額角微搐,“不會吧......”
“怎不會?大師姐的氣質風韻,無論在我雲真宗内,抑或是天下道門,皆屬翹楚。那鬼王為大師姐的魅力所傾倒,倒也不足為怪。”蘭珂以手托腮,憂心忡忡道,“隻是,人鬼殊途,師尊是絕不會同意她們在一起的。”
一道輕若無物的人影,已于悄無聲息間立于蘭珂身後,幽然發聲:“阿珂。”
蘭珂肩頭一顫,急轉回身,正對上鐘離檀那張冷若嚴冬的臉。她牽動嘴角,擠出一絲幹澀的笑:“我這也是心系大師姐安危嘛。畢竟我與二師姐不能時刻伴大師姐左右,唯恐那鬼王趁虛而入,染指了大師姐。”
“染指一詞是這般用的嗎?”鐘離檀接連發問,“今日心法可有勤習?符箓抄寫畢否?箭術可有寸進?”
“啊!”蘭珂飛快奔至桌畔,斂筷收碗,口中連聲道,“今日吃得太撐,食困得緊,還是早些收拾完歇息罷。”
孟青穎代蘭珂向鐘離檀道歉:“大師姐别生氣,小師妹她素來便是這般活潑跳脫,出語無狀,并非存心冒犯大師姐。”
鐘離檀面色稍霁,語含無奈道:“我自然知曉,并未與她置氣。”
“不過......”孟青穎躊躇須臾,問道,“大師姐與那位祈夜府主之間?”
鐘離檀知孟青穎的關切非為窺私,遂正色答:“我與她僅為交易,待事畢自會分道揚镳。”
稍頓,複以堅定語氣補充道:“而今無任何關系,将來亦不會有絲毫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