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你能做個自我介紹嗎?”我對他說。他顯而易見地僵了一下,那桌人哼哼地笑起來。
他梗着脖子點點頭,還裝大度,說:“行啊方檸,這麼快就忘啦。我,劉一水,你初中同桌。”
同桌這倆字挺紮眼,沒想到他居然拿來攀關系,有些可笑。我忍不住笑了。他說,想起來了?
我終于徹底擡起頭,直視他那雙眼睛,說:“我就是很好奇,你怎麼還有臉跟我說話?”
他臉色突變,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與我記憶中的形象重合。
“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不要臉。”
屋裡好安靜,葉丹青和那桌人都不明所以。那幾個或許是劉一水的酒肉朋友,一臉看笑話的表情,葉丹青倒是實打實擔心我。
劉一水被拂了面子,有些難堪,為自己找補道:“你還挺記仇,那都過去多久了,小孩打打鬧鬧也值得大驚小怪?”
這話一半是對我說,一半是對他的同伴說。他害怕自己遭人看扁,怎樣都要搶到解釋權。
而我,我不需要在葉丹青面前裝得人模狗樣,所以任由他維護自己,隻是說:“你比我想象中還要無恥。”
他冷笑:“方檸,你别給臉不要臉。”
盡管葉丹青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但聽到這句話,她有點坐不住了,頻頻看我。我對她一偏頭,她應該知道什麼意思。
放下筷子,我迎着劉一水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劉狗,你可真是一條貨真價實的癞皮狗。”
說完,我心裡默默倒數。
三。
二。
一。
噼裡啪啦碗碟亂飛,劉一水擡手把桌子掀翻了,兩盆汆白肉摔得粉碎,還冒着騰騰熱氣。我和葉丹青躲避及時,并沒受傷。
他還想沖上來打我,葉丹青早看出他的意思,一腳把他勾倒。
那桌人總算坐不住了,紛紛起來扶他,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攔腰抱住劉一水,叫他不要沖動。
老闆娘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嚷道:“唉喲,幹啥呢?咋把我的店砸了?”
我趕緊用無辜的口吻說:“他掀我桌子,我們倆的砂鍋都摔爛了!”
劉一水罵罵咧咧,說方檸,你他媽敢罵我!你有本事!你打聽打聽我姨夫是誰!那夥人勸他好了好了,别跟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
我覺得好笑。可看到他發怒、丢了面子,卻又不可避免地感到無聊。不是說我從這件事中完全沒得到任何快感,隻是這樣根本無法彌補我曾經受到的傷害,杯水車薪。
我冷眼看他恢複了理智,臉漲得通紅。老闆娘揪住他,叫他賠錢。劉一水不情不願賠了幾百塊,帶着那幫人走了,到門口時瞪了我一眼,恨不得眼珠變手雷,炸到我身上。
我和葉丹青幫老闆娘料理殘局,她誇我們心地善良,比那幫人素質高。她重新做了兩份砂鍋讓我們打包帶走,我多付了一點錢,說到底事情因我而起。
回到家已将近午夜,晚飯變宵夜,我沒吃幾口就吃不下了。葉丹青忙着回工作消息,也沒怎麼吃。
好好一頓飯,居然搞成了這樣。我醞釀的表白也幾乎流産,今晚我已經失去了談情說愛的逸緻。
每每想到上學那幾年,自厭自棄的感覺便油然而生。我讨厭那時的環境和人,可最讨厭的還是那時的自己。這樣一個我,好像沒有辦法去愛别人。
葉丹青還在發消息,我走進客廳,打開了陽台的門。老房子的陽台與客廳有一牆之隔,陽台沒有暖氣,冷如冰箱。
我穿着睡衣走進去,點了支煙,拿起空花盆裡的小鏟子,慢慢鏟着窗戶上的霜。煙霧流曼,帶出甜甜的果味,一星火光在黑暗中起伏。
窗戶有點漏風,縫隙裡的冰霜堅固牢靠,像闆結在一起的鹽粒子,鏟子的尖頭和它們做着鬥争,把窗戶弄得斑斑駁駁。
真是狗啃的。
小時候老師說我的寫字像狗啃的,外婆說我衣服穿得像狗啃的。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一切醜陋、不規整的東西,那我的青春也像是狗啃的,坑坑窪窪,等待我用漫長的時間将它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