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不清是在做夢還是出現了幻覺。我變成一條長着鱗片的蛇,渾身的骨頭橫七豎八地彎曲。有另一條蛇遊過來,輕輕地纏住我,皮膚相挨的地方發出細小得隻有我們才能感到的震動。
隐秘的戰栗伴随呢喃低語,在蛇的身體裡激蕩出莽莽潮汐,令肌肉收縮,繃得像一塊石頭,靈魂卻在蕩秋千。
下起了纏綿的秋雨,冬眠前的最後一場雨,濕滑溫熱,落在身上卻冰冰涼涼,因此我們纏得更緊,在彼此身上求取溫度。
無論我們挨得多麼近,始終存在縫隙。秋雨恰好填進這些小如裂痕的縫隙中,變成鱗片的一部分,透明的、柔軟的,将生成而未生成的樣子。我們的鱗片接納它,讓它成為我們的一部分,所以對方也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睜開眼睛的時候,鱗片正悄悄地隐進皮膚之下,細長的尾巴一分為二變回雙腿,骨頭也笨重得擡不起來。隻有卧室幽還暗得和兩條蛇的巢穴一樣,有細碎的陽光從窗簾邊緣的穗子裡漏進來,寬寬窄窄趴在床上。
棉被舒服地貼着身子,我想伸個懶腰,卻感覺一條繩子松松地綁住了雙手。我掙開它,發現竟是我的領帶。
昨晚葉丹青說我總是亂動,拿了根領帶把我的手綁了起來。我抓它在手裡,它軟塌塌像一條還沒長鱗的小蛇,可能因此我才會做那個夢。
葉丹青不在卧室,我聽到廚房傳來竈火點燃的聲音,沒過一會,煎蛋的香氣飄了出來。肚子叫了一聲,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但四肢肌肉酸痛,有點沉重。
我慢悠悠晃進廚房,葉丹青剛把煎蛋裝在盤子裡,對我笑:“醒了?”
我心似亂雲,走到身後抱她,貼在她身上。蕩着秋千的靈魂終于歸位,我從某種宛如臆想的世界回到現實,感受到她從胸腔裡發出的笑。
我突然就愛上了這個世界,覺得煎蛋好香好香,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煎蛋。
太陽升高了,窗戶上玲珑剔透的窗花折射出晶瑩的雪光,神聖的光暈。我們經常在這樣的雪光裡做|愛,她用修長的手指觸碰我,所過之處冒出串串鱗片,我又變作蛇,和她糾纏,直到所有力氣消失殆盡,我們嗅着短促的呼吸,抱在一起進行短暫的冬眠。
窗外是十二月的陽光,最冷的時節已經到來,在一波又一波冷空氣的侵襲下,這一年就要過去了。
年底葉丹青很忙,雖然大部分事不要她管,但有些東西還需要過目。有時她甚至忙到夜裡一兩點,早上更是很早就起床。
在她加班的夜晚我回到小卧室,久違地躺回自己的單人小床,那感覺陌生又熟悉,像是做了一場好長的夢,夢得天花亂墜,一百零八将輪番登場,最後在原地醒過來。
有時候我真害怕這幾個月都是我的夢。
好點的夢:其實葉丹青根本沒有跟我回來,全是我的癡心妄想。
壞點的夢:我根本就沒去上海,葉丹青是我幻想出的人物,其實我還躺在去年的十二月。
沒過一會,隔着大卧室的門傳來葉丹青優雅的說話聲,渺遠得如山寺晚鐘,卻給我吃了一劑定心丸。哦,不是幻想。
聖誕節那幾天她終于空閑了,她的妹妹艾瑪·布蘭森打了個越洋電話給她,問她回不回倫敦過節,又問她想要什麼聖誕禮物。
艾瑪和我同年,是個藝術家。葉丹青剛去英國的時候,艾瑪因為年紀太小被哥哥姐姐嫌棄,就和她一起玩,所以兩人關系還不錯。
葉丹青說不回去了,Merry Christmas。艾瑪誇張地說了一聲謝謝,又問,你在哪裡呢?他們都說米拉去度假了,又去什麼小島了嗎?葉丹青看了看我,笑着說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