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人聽到了我的喊聲,也對着不知在哪的人喊道:“新年快樂!祝你新年快樂!大家都新年快樂!”
煙花在歡呼聲中逝去,回家路上我們還能聞到殘存的硫磺味,幾隻空炮筒歪歪扭扭倒在地上,身邊一圈細碎的爆竹屑。這時葉丹青才對我說:“阿檸,你也新年快樂。”
已經是新的一年了。到家後上天賜給人間一場大雪,沖淡了街上狂歡的氣氛,偶有幾聲鞭炮,不過都很遠。我還不困,新年的浪潮這麼一席卷,我居然有些興奮。
我們窩在小卧室,葉丹青看着我手上臉上被樹枝劃破的傷口頻頻歎氣,覺得我太不小心。我不反駁,讓她幫我擦藥。
藥箱裡沒有創可貼了,我記得書架上我随手放過幾隻,就抽出橫着放在上面的幾張紙。誰知這幾張紙引發了大面積雪崩,幾個格子裡的書本嘩啦嘩啦掉了下來,砸在我的電腦上。
我哀嚎一聲,發誓以後一定改正亂放東西的毛病。
葉丹青幫着整理,都是小時候買的無聊小說,還有我爸給我訂的科學畫報,小學時我能坐在這裡看一下午。我把它們歸攏,草草塞進書架。
“這是什麼?”葉丹青打開一張白紙問道,“春屑。”
我瞄了一眼,說:“小時候的手抄報,老師說主題是春天。我懶得畫,就随便貼了幾片葉子、花瓣、蝸牛殼,還有一隻死蝴蝶,說這是春天的碎屑。”
“很有詩意嘛。”葉丹青贊許地看我。我覺得葉丹青應該去做老師,因為我自己的老師罵了我一頓,說我投機取巧,叫我重做。
“老師沒品味。”葉丹青拿着那張紙左搖右晃,當成個寶貝。
“姐姐,”我說,“現在就一張白紙,能看出花來?”
手抄報上粘的東西早就沒了,除了“春屑”二字,隻餘斑斑點點的幹膠水,手指一摳就掉。
“确實是一張白紙,但我們可以畫上去。”
“你認真的?”
“是啊。”
想到剛才她居然說我幼稚,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逮住機會反擊:“你幼不幼稚!”
“幼稚怎麼了?又不犯法。”
我找出一捆八百年前的彩色鉛筆,筆頭鈍得不行,卻沒找到卷筆刀。葉丹青說要不用陽台上的鏟子?我說不需要,去廚房拎出了菜刀。她吓得站起來,問你要幹嘛?我說,削鉛筆。
手起刀落,先削下幾個木片,再磨一磨筆頭。我說小時候外婆都是這麼給我削鉛筆的,省了買卷筆刀的錢。
菜刀削過的鉛筆握起來凹凸不平,像捏着一圈尖銳的山脈。我們一人坐一半椅子,在那張紙上寫寫畫畫。
“我可是學過的。”葉丹青畫下一隻蝴蝶,醜得要命,“可惜這行太看天賦。”
我畫的也沒好到哪去,我們在繪畫方面的想象力過于貧乏,葉丹青說畫雪吧,春天還會下雪。我畫了幾個不太規整的六邊形,她倒好,隻勾了圓圈。
我們人菜瘾大,畫得還不如小學生簡筆畫,卻自信地畫滿了整張紙。彩色的雪、彩色的蝴蝶、彩色的葉子、彩色的蝸牛,她還畫了一顆彩色的檸檬。
連原本“春屑”兩個字,都被層層彩色線條包住,裹得失去了橫平豎直的棱角,像一塊被攔腰斬斷的彩色大饅頭。
我的評價是,梵高在世、莫奈轉生。葉丹青滿意地看了一番,自滿道:“沒關系,雖然我畫畫不行,但别的方面還是很行的。”
“哪方面?”我好奇。
她扭頭看我,我心中警鈴大作。她靠過來,捏起我的下巴,說:“比如接吻。”
這我必須承認,葉老師這方面的确很行,她的唇一挨上我,我就會渾身無力,被她牽着鼻子走。等幾分鐘後我醒悟過來時,我們已經在床上了。
我不懂我們是怎麼畫到床上的,但我的大腦已經不允許我想了。她在接吻間隙對我講,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說完也不給我出聲的機會。
新年第一天,她想說什麼呢?就這樣開始吧。對嗎?
我的鱗片蠢蠢欲動,我聽到它們在血管裡生長的聲音。它們在皮膚上咬出小小的口子,用舌頭輕輕撐開,将周圍舔舐得又癢又麻,再輕巧地從裡面鑽出來。
我壓住呼吸,盡力伸出手,及時關上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