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雲層,從舷窗已經能看到下方城市。泰晤士河橫穿倫敦,沿河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地标性建築塔橋。
頭等艙的座位寬敞得不真實,我一路好眠,中間隻醒來吃了一餐飯,當空姐說還有半小時降落時,我正戴着眼罩呼呼大睡。
葉丹青敲敲我的腦袋,說起來了,睡神。我懵懵懂懂扒下眼罩,機艙裡彌漫着奶酪香氣,燈光亮了又暗,窗外光亮不足,每個人臉上都陰陰的。
三月中旬,我和葉丹青來到了英國。接我們的是她的大學同學傑西,一頭栗色頭發,有一些奔放的歐洲口音。同我握手時,用奇特的發音念出我的名字。
這個季節的英國天氣還很涼,出了機場就有涼風吹來。我裹緊外套,推着行李箱跟在她們身後。
傑西和葉丹青聊起生活近況,語速飛快,我聽得一知半解,僅聽出傑西在倫敦的證券公司工作,上個月忙得要命。
等葉丹青坐上副駕後,她們開始談論股票和基金。車開出機場很久,她才有空回頭問我,感覺如何。
還好。
一切都很新鮮,陌生的風景從車窗外飛馳而過,低壓壓的雲,灰沉沉的天,行色匆匆的人,無邊無際的城市。
車在城市裡繞了一圈,又漸漸開了出去。四周荒蕪的田野大片延伸,零零落落夾着幾座房子。我們正在去布蘭森莊園的路上。
過去,他們一家每個夏天都要在那住一段時間,後來維克托漸老,就把一些工作移交,和詹妮弗搬到莊園常住,說受不了鬧哄哄的城市。這次我們要先去那裡住幾天,再回倫敦。
莊園,我琢磨着這個詞,聽起來非常财主,而維克托也的确是頂級财主,繼承家族企業,名利雙收,遠不是我這個階層能見到的人物。
因而我有些緊張,葉丹青從我的表情上感覺到了這一點,對我說放輕松。
走了幾條岔路,我們的車拐進無人的鄉村小道上。一幢幢農舍沐浴在剛冒頭的陽光裡,四下一片恬适寂靜,幾隻奶牛甩着尾巴吃草,對汽車的聲音不聞不問。
翻過一座小山包,一棟宮殿一般的白色房子出現在山腳下,它鑲嵌在一整片碧如翡翠的草坪裡,草坪又被深綠的叢林包裹,如層層肌肉包裹着一顆潔白的心髒。
那就是布蘭森莊園。
下山後車從林間穿過,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心髒的門戶。我對莊園最初的構想,來自以前看的小說《蝴蝶夢》,這條路令我想起那段著名的開頭:
“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曼陀麗莊園。恍惚中,我站在那扇通往車道的大鐵門前,好一會兒被擋在門外進不去。鐵門上挂着把大鎖,還系了根鐵鍊。我在夢裡大聲叫喚看門人,卻沒人答應。于是我就湊近身子,隔着門上生鏽的鐵條朝裡張望,這才明白曼陀麗已是座阒寂無人的空宅。”
布蘭森莊園還未遭此厄運,所以大門光潔如新沒有生鏽,也沒系鐵鍊,更不是空宅。看門人一早站在門邊,大門洞開,被陽光照耀得金燦燦的心髒就在道路盡頭。
傑西還要趕回倫敦參加晚上的派對,略微和葉丹青聊了幾句話就告辭了。她走後,葉丹青帶我走進那棟房子。
老實說,我不該表現得過于驚訝,好像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畢竟杜靈犀家幾億的别墅我住了,外灘的總統套房我住了。
然而這棟房子,和前兩個完全不在一個檔次,甚至相提并論都是對它的侮辱。每看一眼,我的眼睛裡都要冒出成坨的黃金。
葉丹青笑呵呵地望着我,問:“喜歡這裡嗎?”
“輪得到我來說喜歡嗎?”
“為什麼輪不到?喜歡嗎?”
我點點頭,心想沒人會不喜歡吧。
我和葉丹青住在二樓的客房,房間裝修得古樸典雅,完整地保留了上世紀初的風格,很像《唐頓莊園》裡貴族小姐們的房間。
窗戶高大,一塵不染,被窗棂劃成若幹小塊,正對着山腳下的樹林。樹間隐隐約約能看到一片碧藍的湖水,和湖面的點點光輝。
洗完澡,我和葉丹青坐在窗台上,幽然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她說:“以前住莊園的時候,我就喜歡坐在這看風景。”
“晚上那片林子會不會很恐怖?”
“會,還有貓頭鷹咕咕叫。”
“那不是和老家的林子一樣?”
“沒有老家的漂亮。”
“一會要見維克托和詹妮弗嗎?”我問。
“你想見嗎?”
我說不好,又想又不想。想,是因為希望見見比莊園更大的世面。不想,是因為他們以及我和葉丹青的關系問題。
“你不見也沒關系,”葉丹青說,“他們不會來這個房間。”
“他們會想見我嗎?”
葉丹青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撓撓頭,說:“他們從來不在意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