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見過葉丹青哭,即便她最失态的時候,也隻有微紅的眼眶,而沒有淚水。
她的情緒頂多保持一個晚上,有時候一晚上都嫌多,像吞下了什麼立竿見影的藥,立刻治愈了心中的不快,沒有隔夜仇,沒有隔夜傷。
早上她又很早走了,這幾天我睡眠很差,一點小動靜就會讓我醒來。聽到她離開的聲音,我想繼續睡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廚房還留着咖啡的香味,她用過的杯子挂滿水珠,放在防水墊上。冰箱門上貼着一張紙條:阿檸,我今晚會早些回來,想想我們去吃什麼吧。
我将紙條摘下來,它散發着香氣,是葉丹青的香水味。她不再用橙香了,也不用檸檬,現在的香水清爽淡雅,是昨日她袖子上的香氣。在紐約新買的。
我嗅着紙條在屋裡轉了幾圈,最後倒在她的床上。新的一天正從江面升起,我的心情依然留在昨天。
她昨晚說的話令我忐忑,但她太善于藏心事,所以我根本也猜不出所以然。是不是她感覺到了,我并不想去紐約?
我們之中總要有一個人妥協,我覺得那個人很大可能是我,可是人一旦妥協一次就會妥協無數次,妥協也并不一定會帶來好結果。
她不想失去我,我又何嘗不是這麼想。我也不想失去她,但我更不想失去我自己。
我坐在落地窗前,窗外景色在白天同樣震撼人心。本來這樣的風景我是看不到的,也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現在卻是日常。這是我真實的生活嗎?或者說,我真的在生活嗎?
晚上,葉丹青依言提早回來了,我們在玄關擁抱了很久,我想确認她是真實存在的,看得見摸得着。
小别怡情,我們快一周沒見面自然想念,加之她臨走前我們吵了架,看彼此又陌生了一層。熟悉和陌生的混合催生了欲望,我們從玄關一路吻進卧室,夜還沒來,就開始脫衣服。
她的手指碰到我的時候,我才匆匆忙忙拉上窗簾,還粗心地剩了一條縫,落日餘晖像一條激光筆直地射進來,她的眼睛在光裡看着很淺一層。
我心裡對她是有怨氣的,她知道這一點,所以想在此刻彌補。她從背後抱着我,身體的戰栗令我無暇體會她貼在我身後帶來的溫暖。
有一片喊聲憋在胸口,卻怎麼樣發不出來。直到她的手指離開了我,我才在大口呼吸的空擋,小聲哼哼了幾句。
她笑着親親我,說:“你真可愛。”
我趴在床上好一會都沒力氣動。夜幕已經降臨,一線殘陽變作冷峻的霓虹光。我問她能不能抽煙,她說可以。
煙霧在霓虹光裡飄卷,我自覺很像民國時期在家抽大煙的大小姐,因而笑起來,她捏捏我的耳朵,問我笑什麼。
我沒抽兩口就熄掉了它,甜膩的果味片刻散盡。
“葉老師,你在紐約的時候會想我嗎?”我問道。
“當然了。你呢?你想我嗎?”
我點頭。
“那……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她這麼說,是不是說明已經确定要去了?她一直沒有告訴我。
我咬着嘴巴不回答。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呢?在空氣裡都是快樂的時候,給它們當頭一棒,或澆盆冷水。
“我還沒想好。”我說着,心裡狂跳。
她支起身子打開了燈,我退縮的表情暴露無遺。
“有什麼顧慮嗎?”
“我英語不好……”
“去了慢慢學嘛。”
“我怕我不适應,那邊跟國内很不一樣,我朋友家人都在國内,而且外婆的事還沒查清楚……”
話鋒一轉,她問:“刨去這些因素,你自己想去嗎?”
我看着她沒有說話。
“那些都是可以改變的。既然能改變,就不要在一開始想那麼多,會影響你的判斷。”
不願意,三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是她那麼熱切地望着我,我怎麼忍心讓她失落。
“我還沒想好。”我嗫嚅道。
她抿住嘴,低頭想了一會,對我說:“好,那你再考慮考慮。”
她起身的時候,我拉住她的手,好像她今天就要離開一樣。她笑笑,說還不起來,我都餓了。我這才磨磨蹭蹭爬下床,穿好衣服,同她去吃飯。
從這往後,我差不多每天都在自我搏鬥。去還是不去?我拿不定主意,也無人可以商量。因為我知道無論問誰,他們都會覺得荒謬,把我當成被葉丹青包養的情人。
肖燃就是這麼認為的。
她對我說,葉丹青怎麼就給你穿這個?我從頭到腳掃了自己一遍,說,這是我自己的衣服!
她歪歪嘴巴,說,她居然不給你買衣服?太差勁了。我沖她号叫,我不需要葉丹青給我買衣服!我不需要她給我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