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耀耀,我站在門口吃雪糕,等我媽付完款出來找我。她喜滋滋,又買了一條絲巾。這是我來杭州的一周裡她買的第三條,可算知道那一櫃子花花綠綠的東西都是怎麼來的了。
她出來後我扔掉雪糕棍,主動接過她手裡的袋子,她撐着陽傘,汗珠從剛美容完的臉上流下來,說:“走,帶你去西湖溜達一圈。”
太陽要把我毒死,午後氣溫最高,我們偏偏選擇暴露在室外,走了幾步我就喘不上氣,新剪的頭發很快塌了,早上新換的半袖也濕透了。
“真沒用。”我媽斜眼看我,無奈又嫌棄。
最後我們還是找了個茶館坐着,我媽跟老闆探讨品茶心得和人生哲理,我化作一灘玩手機的泥巴。
我媽容光煥發,體力和精神頭遠勝于我。她每天練瑜伽,周末去爬山,春天的時候還和驢友徒步穿越了沙漠。就算她告訴我要去攀登珠峰,我也不會奇怪。
所以她看着歪歪扭扭垂頭喪氣的我,氣不打一處來,特别是在和茶館老闆交流孩子的教育經驗時,狠狠瞪我一眼,為自己挽尊:“現在的小孩都這德行。”
老闆大歎一口氣,開始倒苦水:“誰說不是呢?”
我憨笑,躲在“我還是個孩子”這一形象之後裝得人畜無害,免得他們再找别的茬。
傍晚我們才從茶館出來,我媽留了老闆電話,說下次談生意就來這,老闆笑着送我們出來,說一定給她打折。
我媽晚上還有約,很快把我打發到奶奶家。我爸和柳阿姨正在做飯,爺爺奶奶看我提了一袋水果,對我點點頭,示意我放在架子上。
柳阿姨對我過分殷勤,恨不能為我安排好進家門後的每一步。連喝水她都怕沒滋味,從冰箱裡拿出各異的飲料一字排開,恍惚間以為走進了酒水自選超市。
“那可都是柳阿姨特意為你買的。”我爸邊炒菜邊伸出腦袋對我說。
“喝不完一會帶走。”柳阿姨說。
吃飯時他們四人用方言講話,我聽不懂,隻得埋頭苦吃,還要不停地應付柳阿姨不斷夾來的食物,和她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
我知道她有求于我。
剛到杭州第二天,我媽問我要不要搬到這邊,反正工作很自由,在哪裡都一樣。我一時決定不下,就去問我爸,他也說好,這邊到底比老家發達得多,他們又有房子,沒什麼不可以。
他和柳阿姨已經同居,在他家住的幾天我們三個人都别别扭扭,他們難以适應突然多出來的第三人,我也難以适應突如其來的家庭生活。
我媽和她的男朋友徐叔叔暫時還沒住在一起,因為徐叔叔在很遠的地方上班。盡管我和我媽争吵不斷,但還是比當明晃晃的電燈泡舒坦些,所以這一周我基本都在我媽家住。
她的大平層在湖邊,拉開窗簾就是湖光山色。我咋舌,問我媽,我家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于是我才知道她和我爸的食品廠越做越大,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小作坊了。
“你有這麼多錢怎麼不給我點?”我翹着腳躺在沙發上,她一看到我這副好吃懶做的模樣就來氣。
“我辛辛苦苦掙的錢,憑啥給你!”
“不給就不給嘛,你給我我還不要呢。”我小聲嘀咕。
我找丁辰吐槽,她一蹦三尺高:小方子,原來你本身就是大款!
我哭了,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我就是大款。
丁辰:少爺的身子跑堂的命。不行!你得支棱起來,繼承家産啊。
我:不行啊,除了我,人家還準備了兩個繼承人呢。
這也是柳阿姨有求于我的事。
那天我爸不在家,她旁敲側擊問我是不是真的打算搬到杭州,如果搬來了是和媽媽住還是和爸爸住。
沒想到成年這麼久了,還有人問我這種問題。最後她又隐晦地暗示我,住在我爸這裡不太方便,因為她和爸爸想再要一個孩子。
我媽倒是不想再要孩子,但架不住徐叔叔自己有一個女兒,馬上到了上小學的年級,學校就在我媽的房子附近。因此徐叔叔也特地找到我,暗暗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我和這兩位都是初見,看他們的熱情勁卻像能為我赴湯蹈火。結果就在我表示不會搬到杭州,并很快就會回老家之後,他們的熱情就像剛打開籠屜的蒸汽一樣,隻蓬了那麼一下就迅速冷卻,僅存面兒上的一縷。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擔心,我和我媽我爸三個人本來就互不相幹,誰也不管誰、更管不着誰。我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自由和依賴總不能都便宜了我吧。
從奶奶家出來後,我在西湖邊散步。夕陽剛剛沉沒,我隻拍到一張殘光。又點開葉丹青的對話框,思考要不要發給她。然而就像前幾次那樣,手指劃了劃,依然放棄了。
風景随心而變,再好的景色沒有好的心情,也會淪為黑白照。
她的對話框已經變成沉船,消失于茫茫海底。如果不是按首字母查找,就要翻很久才能打撈起來。
晚上回到家,我媽告訴我,徐叔叔和妹妹明天請我吃飯。
“妹妹,哪個妹妹?”我明知故問。
“就是你徐叔叔的女兒,特别可愛一個小姑娘。”我媽給我看他們三人的合影。